胡耀邦同志，是一位特别值得恩施各族人民怀念的党和国家领导人。
1984年4月，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刚成立四个月，时任中共总书记胡耀邦，率中共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乔石和共青团中央书记处书记胡锦涛等一行，在恩施这样一个偏僻的山乡花了六天时间，行程600多公里，几乎跑遍了恩施的山山水水，召开了四次较大型座谈会，接见各级各族干部、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共1600多人。他在恩施的六天视察中，展现出了一个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为党、为国家、为人民事业鞠躬尽瘁、不辞辛苦、日夜操劳、兢兢业业、忘我工作的领袖风范；展现出了艰苦朴素、克己奉公、时时刻刻置于人民群众之中、处处关心人民、爱护人民的公仆意识；展现出了勤于深入基层、深入实际、深入群众、调查研究、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展现出了勇于探索、开拓进取、敢为人先的改革创新精神……使恩施人民永世难忘。
那时我正在中共鄂西自治州州委工作，任州委副秘书长兼政研室主任，有幸参与了胡耀邦此次恩施之行的全程接待工作。在即将迎来胡耀邦诞辰一百周年之际，仅以此文表达我对这位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敬仰和深切怀念之情。
（一）
1984年4月5日这一天，恩施山城春意浓浓，万物生辉。胡耀邦总书记一行，在中共湖北省委书记关广富、副书记钱运录的陪同下，从当阳军用机场乘坐一架飞机抵达恩施机场，开始他对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六天之行。
胡总书记进入到下榻宾馆落座不久，就急促提出要去看州里办的一个展览，州里领导劝总书记多休息一会儿再去。总书记说：“不用休息，抓紧时间去看”。他把手一挥“走”!州里领导为安全起见，引领总书记走宾馆后门，穿过州政府大院进入展览馆。总书记在展览馆看得很仔细，聚精会神地听讲解员讲解，系统地了解这个刚诞生不久的自治州经济社会发展等情况。看罢展览，听保安人员反映，展览馆外面围观的人很多，建议还从后门回宾馆。这一次总书记没有听州里领导的安排，坚持要走大门看望当地的人民群众。他健步跨出大门，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小孩子们眼睛尖，最早认出了胡总书记，蹦着跳着高喊：“胡爷爷好！”人群中即刻响起阵阵热烈掌声。总书记不断挥手致意，这一下子就拉进了领袖和人民群众的距离，充分体现了领袖爱人民，人民敬仰领袖的鱼水之情。
总书记兴致勃勃地离开展览馆，回到宾馆住地作短暂休息后，州里领导邀请总书记看一看州民族歌舞团准备的一台短小文艺演出，好让劳累了一天的总书记放松放松。总书记本来晚上还有好多事要做，考虑到州里的盛情，又听说这里的少数民族能歌善舞，应该去看一看。但他提了个条件说：“要把礼堂的人装满，装满了我就去”。总书记是想趁此机会多见一见这里的干部和群众。晚饭后，天已黑下来，山区四月的天气还有点寒意，州里领导考虑到总书记年事已高，天气又不太好，一天的日程安排太紧，决定演出改期。总书记听了忙说：“不行不行，群众党员都老远地来了，不看对群众和演员不尊重，去看，去看”。在观看中，总书记对一些优秀节目的精彩表演都热烈鼓掌。演出结束，总书记同演职人员亲切握手，合影留念。看完演出，总书记走出民族礼堂，见许多人站在礼堂外等候，想近距离一触总书记的风采，急步跨过花坛同群众握手，招手致意，群众中爆以热烈掌声和“胡总书记好”的欢呼声！
（二）
听汇报，座谈，听汇报，是胡总书记六天之行的重头戏。
胡总书记听汇报的方式很特别、很新颖。他首先声明：“今天的汇报是我问你们答”。汇报是对话式的，和以往的汇报会有三个不同：一是不像过去向上面来的领导人汇报，是按照办公室事先准备的提纲照本宣科的汇报，这一次事先也准备了一个汇报提纲但没有用上，是总书记问什么就答什么，既避免了官话、套话、废话，节约了时间，又使领导了解到了真实情况；二是不像过去就是一个主要领导人汇报，其他领导都是当旁听、当陪衬，这一次是参加汇报会的其他领导人都可以讲，把汇报会变成了调研会、座谈会、讨论会，汇报会开得很活；三是不像以往有些领导，先让汇报人讲一通，然后自己讲一通，结果是两张皮，互不沾胯。胡总书记这次是在听汇报中间不时插话，讲得很实际，很有针对性，很有指导意义。
下面是这次汇报会上有关农村改革的一段对话。
胡总书记问：“你们的农业方针是什么？”
恩施州委书记田期玉回答：恩施建州后，新组建的恩施州委提出：“以林业为主、多种经营、因地制宜、发挥优势”的十六字方针。有人不赞成，说这个方针否定了“以粮为纲”，是叛经离道、别出心裁，另搞一套。
胡总书记说：“我赞成你们的方针。恩施是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不能把眼光只盯在分半田上，盯在粮食生产上，要着眼在山上发展，大力发展林业、畜牧业和各种农副土特产品。多年来以粮为纲的观念要改过来”。
田期玉同志讲：“为了加快林业的发展，我们决定将原来的自留山和分到户管理的责任山都放到户，实行‘两山变一山’。我在省里开会讨论时讲到此事，有同志坚决反对”。
一讲到改革的话题，胡总书记就来了劲。他提高嗓门说:“中国这么大，各地的情况都不相同，要允许有不同的搞法，允许先行先试，允许参差不齐，允许大同小异，我们是求大同存小异。农村改革初期，云南、贵州的同志，因为有人反对他们搞的责任制，他们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更是憋足了一股子劲把它搞成了。不管干任何事，开始总会有人反对，干成了，有了效果，他就会拥护你，称赞你”。
胡总书记接着改革的话题继续说：我们中国这么大个地方，相当欧洲几十个国家，各种情况参差不齐，有的搞这个办法，有的搞那个办法，方法问题、步骤问题，要多种形式。列宁讲了这个话：方法的多样性，充实了目标的一致性。一个山还两个山，是方法问题，不是道路问题。
汇报会上胡总书记对恩施水能资源发生了浓厚兴趣。在谈到水能资源的开发时，他要来一张自治州的河流水系图。因为图纸较大，一个茶几放不下，有人建议用三张茶几并起来放，总书记示意，就铺在地上。
图纸铺好后，胡耀邦同志说：“我们今天是看图说话”。
总书记点燃一支烟，掀掉了肩上的大衣，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敏捷地蹲下身子，然后伸出右手，边听州里人介绍、边在地图上看了起来。地图虽然大，但因为是铺在地上，看图的距离却远了。他戴上老花镜，好像也不济于事，就用左臂撑着身子，在地图上侧卧着……
这时一名女服务员拿来白床单，请总书记垫在地上，别弄脏了衣服。总书记摆了摆手“不必了”，仍聚精会神地望着地图。
胡总书记趴在地图上足足看了30分钟，直到把全州的水系、水能资源和目前开发情况询问清楚后，才站起身来，走到省、地负责同志面前，挥动左手，来回走动着说：“你们州里水能资源十分丰富，有理论能蕴藏量二百八十多万千瓦，可供开发的有一百二十多万千瓦，目前装机不到百分之十，太少了，要加大开发，把清江建设得像罗马尼亚蓝色多瑙河、德国的莱茵河。首先是思想上要重视，它是能源，有了电什么事都好办。要到这些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多做点调查。一个人的见识广了，经验也就丰富了。经验是从实际中来的，一千次感性认识，才能产生一次理性认识。”
为了进一步了解自治州水电开发情况，他让州里请来了高级水电工程师姚振岐，向他询问全州的水电开发情况。当了解到他有个儿子也在搞水电开发、姑娘是个水电工后说：“那好嘛！历史上有李冰父子治水，你们现在是姚冰父子治水，你干的这一行是造福广大人民的。”
姚振岐说：“很惭愧，工作没搞好”。
胡耀邦说：“没搞好，应该打我们的屁股，不能打你的屁股”。
姚振岐听了非常激动，后来他在《鄂西报》发表署名文章说：“总书记请听我的回音，我已年过花甲，原来只想退休后栽栽花，养养鸟，在悠休中安度晚年。想不到总书记的一番话，把我心里快要熄灭的火焰又烧旺了。党中央这样重视知识分子，实现四化大有希望。我今后要少说空话，多做实事，为人民做出一些新的贡献，力争做好本职工作，尽量做好一点，省一点，快一点”。
参加这次汇报会的同志，无不感叹，胡总书记这种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可谓是我们党的楷模。
按照日程安排，总书记将离开州府到各县（市）视察调研。晚上，总书记的生活秘书小马到宾馆办公室结伙食账，财务人员和州委办公室分管生活接待的胡副主任费了好多口舌拒收，小马执意要交，他说：“这是我们随首长外出一条纪律，回北京后，首长有时要查发票，如果我们失职，是要受批评的”。人们了解到此事后，感慨地说：“原来都说胡耀邦是一个很廉洁的中央领导人，这在恩施得到了证实，名不虚传，真可谓是我们党廉洁奉公的楷模”！
（三）
在恩施，总书记昼夜兼程，深入基层关心群众疾苦，倾听知识分子心声，给无数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有一次，在路过宣恩县李家河公社圹坊大队时，从车窗里一眼望去，石岩壳的山坡上，长满了绿油油的柑桔树。这一下吸引住了总书记的视线，此时虽已11时许，离到来凤县吃中饭的时间已经不多，他仍坚持要司机停车下来看一看。凑巧公社书记段春林同志正在该大队检查工作，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是总书记，激动得手足无措，向总书记行了个举手礼。总书记笑容满面，主动与段春林握手，还肩并肩地一起走到大队柑桔场的院坝。总书记亲切地要公社书记和他坐在一起，像拉家常式的，询问他们公社柑桔的生产、销售及农民的收入情况。虽然时间不长，但总书记和蔼可亲，对基层干部关心爱护的领袖风范，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永恒的纪念。
离开圹坊大队，当车队快进来凤县城时，遇上一个拦车告状的男子，前面的保卫人员从车上下来，强行要把告状人拉开，正在拉扯时，被总书记见到，忙说：“不能这样对待群众”，把告状人带上前面的车，到了县里交给有关部门问明情况，作出妥善处理，这件事我要听汇报。此人带到县城后，问明情况，原来是一位民办教师，被无理辞退不服才来告状的，县里已要有关部门恢复他的民办教师，并作出妥善安置。总书记听到汇报后才放了心。虽然只是一件具体事，却体现了人民领袖爱人民的公仆意识。
4月8日，胡总书记驱车进入咸丰县，没进县委就直接到了黄金洞公社。进到公社，总书记被引进一间木板房，见到公社书记李国胜同志，总书记笑盈盈地说：“来来，坐在我这边我们好聊聊”。他问到公社的农业生产、林业的发展、有什么特产、群众生活怎样？问得十分仔细，话语十分亲切，李国胜都一一作了回答。临到吃饭的时候，总书记拉着李国胜和自己坐在一块吃，继续边吃边聊。总书记吃饭时都还在工作的精神，使公社干部十分钦佩。
饭后继续驱车至利川县。车行到红椿沟，总书记见满山速生杉木林长得茂盛，要车子停下来，往山上爬。林间小路非常湿滑，州里同志劝总书记不要爬了。总书记说：“喝了你们的油茶汤，有坡不爬还行”！继续爬了一段，遇到几位管山的干部和林农，问了一些情况，才下到山下来。
结束对林场的访问，继续驱车赶往利川县，稍作休息就听县委汇报，直到傍晚。这时总书记想起一件还没办的事，在州里时就想见一见这里的知识分子，因为日程安排很紧未能如愿。和州里的同志商量能否利用明天早晨离开利川前的一段时间见一见恩施的知识分子，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州里同志说来得及，我们马上安排。
4月8日晚，州直31名知识分子接到通知，趁着初春的夜雾赶到利川县城。第二天一早，他们与利川县50名中高级知识分子一道，受到胡总书记的亲切接见，合影留念。会场气氛分外活跃，掌声不断。总书记同知识分子有段很感人的对话。
胡总书记问：“在坐的有月工资200元的没有？有的举手”。
众：没有。
胡总书记：（眉头微皱）“中国的知识分子真可怜哪！”
热烈掌声。
胡总书记又问：“一百五的有没有”？
只有州里公路桥梁专家、高级工程师吕楷一人举手。
胡耀邦：“只有一个”。
胡耀邦：“中国的知识分子的工资还很低，我们总要想办法的。现在低一点，以后总会有希望的。要一步一步的高，水涨船高嘛！鄂西是深山沟，你们这里有个来凤县，就是由飞来的凤凰而得名的。那是传说，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凤凰，山沟里出凤凰嘛！同志们是人间的凤凰，到山里来得越多越好，你们要造福全州三百八十万人民，要帮助三百八十万人民翻身”。
一番幽默风趣、沁人肺腑的谈话，犹如春风化雨，使全场知识分子无不动容。凡在恩施工作过的都知道来凤县名的来历，总书记以此把知识分子比作人间凤凰，使人倍感亲切，激发了知识分子更加努力把家乡建设好的责任感。
当外面汽车喇叭响时，大家知道总书记马上就要离开利川。安排接见的负责同志请胡总书记入座，与知识分子代表一起合影。合完影总书记站起身来，向大家挥手说：“我很高兴见到大家，你们都是好汉，好汉在艰苦的地方工作，才是真正的好汉”。知识分子代表们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以热烈掌声目送总书记的汽车缓缓驶出院落，继续踏上风尘仆仆的考察之路。
4月9日这一天的行程安排是最紧张的，终点是巴东县野三关镇，中途还要考察恩施市的大山顶牧场，全程三百六十多公里。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艰难行程，到达海拔2000余米的大山顶牧场。胡总书记不顾旅途疲劳，一下车就走到用钢丝织成的牧场围栏，一面和牧场负责人交谈，询问牧场情况，一面环顾四周的草场和牛群，听得很仔细，看得很认真。进牛舍前，胡总书记也遵照牧场的防疫规定，双脚在石灰水里踩踩。进到牛舍，总书记不顾刺鼻的腥味仔细察看，询问不同奶牛的习性、饲养方法及产奶量。
看完牧场，没来及吃已准备好的中饭，就又匆匆上路，原安排到野三关大桥吃野餐，因为宾馆把吃的东西送错了地方，没有吃成。总书记一行只好饿着肚子赶路，于下午5点多钟到达海拔1100多米的野三关，住进了区招待所。这时同行的人都感到又饿又累，省、州的同志都建议说服总书记立即休息，不再安排活动。但总书记却说：“我不休息，明天就要离开恩施了，还是抓紧和巴东县的同志谈一谈。说着就向二楼会议室走去，连茶都未喝一口”。
10点多钟汇报会结束后，胡总书记每天都有步行万步的锻炼习惯，从不间断，即使在行车途中也常下车步行一段时间，这天全天都是乘车赶路，他只好在住地来完成步行的任务。区招待所是一栋两层楼的木板房，只要稍有走动，整个楼板就发出咯咯咯的响声，胡总书记为了在楼板上走步发出的响声小一点，换上了布拖鞋，尽管下脚起步很轻很慢，还是发出了咯咯咯的响声。身边工作人员提醒他：“楼下有人住，你散步走得楼板响，会影响别人休息”。
胡总书记立刻停下脚步问道：“这楼板不是夹层的吗”？
“不是的，我看了是单层的”。
胡总书记马上果断地说“对，不能影响他们休息”，说完就回到了那寒气透墙的房里，在一间土木结构的房间临时搭的木板铺上睡了一夜。
（四）
胡总书记虽然离开了鄂西自治州，但他在鄂西自治州的点点滴滴都给恩施的干部群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最使人难忘的是，胡耀邦的此次视察奠定了恩施地区大开发的前奏，为恩施地区后来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重大影响。三十年来，党、国家、湖北省以及各个方面的殷切关怀和大力支持，使恩施自治州的各级干部和各族人民群众受到极大鼓舞，意气风发地在各自的工作劳动岗位上，为建设自治州奋发图强，涌现出许多英雄模范人物。目前，国家正在对西部地区实施新一轮扶贫开发，把恩施自治州纳入了武陵山区连片开发的范围，并把来凤县与相邻的湘西龙山县定为武陵山连片扶贫开发示范区，把恩施市龙凤镇定为移民综合扶贫开发试验区，随着这两个试验、示范区的实施，一定会使恩施发展得更快更好，人民群众生活得更加幸福美好。
作者为湖北恩施自治州政协原副主席
本文刊登于《中国政协》2015年第23期
来源：胡耀邦纪念网
时间：2016-05-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