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秋,红一、三军团会同10万农军,准备第二次会攻长沙。当时,我在红三军团担任机枪连连长。
一天,接到军部命令,要我立即到军部去。赶到军部,军长邓萍同志正在打电话,我在门外等候。邓军长放下电话机,就和我握手,说:“彭总要你进长沙,侦察城里的敌情。”他交代完任务后对我说:“彭总特别强调,这次是到敌人窝里侦察,就象到老虎嘴里数牙齿,你要机警沉着,果断敢行。时间紧迫,你回连准备一下就走。”
在回连的路上,我反复琢磨着彭总的最后几句话。大战前夕,长沙城必然戒备森严,怎么化装进去呢?我想起长沙城外小吴门菜园有个菜农叫陈福生,过去我们一块在常德德山书院军阀部队鲁涤平团当过兵,还结拜过盟兄弟,是湘乡人,军阀部队里湘乡人多,先找他摸摸情况再说。
回到连里,我脱下军衣,在一个姓胡的老多家里借了一套便衣,拿着一杆旱烟袋,化装成一个农民就上路了。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我到了小吴门外,直往陈福生的屋里走去。他正好背个锄头从菜园回来,一看到我,就惊讶地说:“我的老兄呀,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我说:“不是什么风,是乡里没有盐吃,想进城去弄点盐。”
他一边摇手一边讲:“唉呀!你还蒙在鼓里,现在城里城外是两个天下,城外的人进不去,谁要进去,军队就开枪,昨天还打死人哩!我这里离城几步远也好久没有盐吃了,千万去不得!”
我说:“我们也不能老不吃盐哪!”
“那有什么办法呢?等着吧,红军打开了长沙就有盐吃了!”
听他急盼红军解放长沙的心情很真诚,就想把实情告诉他,但又一想,我俩过去感情虽好,但人心隔肚皮,饭甑隔木皮,还是不告诉为好。我一抬头看见菜园长着茂密的蔬菜,计上心来,便以商量的口气说:“老弟,担点小菜去不行吗?当兵的也得吃菜呀!常言说得好,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礼的,我们挑点小菜去卖,顺便送给他们一点,还不叫进吗?”
“老兄,你真有办法。对呀!”陈福生恍然大悟。边说边招呼我进屋里,倒茶,递烟,忙了一阵子说:“这样吧!你今晚住在这,明天一早,我们挑担菜去试试。”
第二天一早,我和陈福生各挑一担小菜向长沙城走去。一到北门外关帝庙,就碰到敌人哨兵,气势汹汹地吆喝着:“站住!”边喊边哗啦哗啦地拉枪机。
我们把菜担子放下。陈福生上前一步说:“老总,我们是小吴门外菜园里的,到城里卖点小菜换点盐。”
“不准进城,这是上级的命令!都快打仗了你们不要命啦!”
正说着,来了个个子不高背着支短枪的军官,他望了我们一眼问:“干什么的?”那哨兵即忙向他报告:“排长,是两个卖小菜的要进城。”
听那个排长说话的口音是湘乡人,陈福生也是湘乡的,想拉点同乡的关系,就笑呵呵用湘乡话对他说:“长官,听口音你是湘乡人,咱俩是老乡,讲点情面,让我们进城卖点小菜,换点盐就出城!”
排长气冲冲地说:“什么老乡不老乡,我又不认识你,不行就不行!”
我装着笑脸走上前去说:“一回生二回熟嘛!不让进就不给长官添麻烦了,小菜也不好挑回去,你们既然是老乡,就留点小菜给长官尝尝吧!”说罢我就从菜担子里选了些好萝卜、大白菜送给这个排长。
他脸上的怒气消失了,问:“你俩住在哪里呀?”
我用长沙土音说:“就住在小吴门外的菜园里,长官要吃新鲜蔬菜尽管派弟兄到我们那里去取。”
排长点点头,说:“你还很讲交情,好吧!这次你俩把小菜挑进去,在附近卖卖,以后,可不准再来罗!”
“谢谢长官!”说完我俩就挑起担子往里走,那排长又补上一句:“假若有人问,你们就讲是昨天晚上进城里的,可不准去北正街二神庙,那里叫我们连长看见就不好办了!”
我们边答应,边向城里走去。这时,我已经知道了关帝庙有敌人一个排哨,从关帝庙到二神庙住着敌人一个连。
走到大西门,看到那里有许多敌人,潮宗门住有敌人一个营部。敌人的哨兵把我们的菜担检查了几遍。有个矮个子好象是个采买,选了60多斤大萝卜,只给了3角3分钱,就扭头走了。到了小西门,我从陈福生的菜担子上要了点菜,加在我的担子上,然后对他说:“我到南门口还有点私事。”就和陈福生分手了。
我有个本家叫何春生,在小西门口子上做杂货生意。一到铺门口,他一把把我拉进铺里,细声地说:“何德全呀!听说彭德怀又带红军打长沙来了,你还不赶快去找他,还在这里卖小菜!”
我说:“我不去找他。”
他接着又说:“城里军阀部队多得很,听说许克祥还在调部队来,也许要打大仗了,我们穷人都盼红军打进城来消灭这帮家伙。你还没吃早饭吧!”
“没呀!”我说。
我在他家吃了点早饭,从闲谈中,又知道了一些军阀部队构调动情况,就和他告辞了。从灵官渡到碧湘街,看到到处都是敌人,在加紧构筑工事,做买卖的铺子都关了门,敌人三三两两在街头巷尾抢东西,不时传来凶残的叫骂声……
到了碧湘街,碰到几个上了刺刀的敌人在巡逻,离很远就气势汹汹地吆喝道:“卖菜的,把担子放下!”
我把菜担子刚放下,这帮家伙就七手八脚地翻我的菜,又从上到下搜查我的身上,一个大胡子兵从我口袋里把刚才卖小菜的3角3分钱塞进他的腰包,嘴里还不停地嘟嚷着:“穷鬼,穷鬼!”
“还给我,还给我。我一不该你的,二不是送礼,凭什么拿我的钱?”我扯着他的手跟他大吵大嚷起来。
“你这穷鬼喊什么?”另一个尖鼻子的家伙说:“一定是个共党探子,把他送营部去!”
听说要送营部,我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何键部队的一些下级军官有不少我熟悉,更便于了解敌情。于是,我就假装大发脾气,大喊:“送我到营部?送到何键那里我也不怕,老子刚刚脱掉‘二尺半’(指军衣),还怕你们吗?!”
“走!到营部去!”几个家伙推推搡搡把我往营部送。
进了一条胡同,转了一个弯,就到了营部的院子里,那个尖鼻子抢功似地赶忙向屋里的营长报告说:“抓来一个卖菜的,可能是共党探子!”
营长从屋里出来,我一眼认出他是谢德卿。过去在常德德山军阀部队受训时,我当班长他还是我班里的兄弟,我俩感情很好,曾结拜为盟兄弟。他也认出我来了,大喊道:“老何,是你呀!你现在做什么呀?”我说:“在家种小菜卖,没想到被你的弟兄抓来了,在这里看到了你,老谢。”
“快走开,快走开!你们统统走开!”他一挥手,几个敌人趁机溜走了。只有那个大胡子又把那3角3分钱偷偷摸摸地塞回到我的衣兜里,还小声说:“误会了,请包涵点!”
谢德卿走在前面,带我到他的房间里,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热情地叙谈别后的情况,他说:“你在家种小菜干什么啊!听说梭镖队厉害得很,不如回军队上来干一番事业。”
“军队上也不保险呀!”我说。
“可也是。上次彭德怀、黄公略打进长沙,这次听说又要来罗!风声紧得很,长沙恐怕难保了。”
“何主席(指何键)怎么不调军队来打呢?”
他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上次红军占领长沙时,何主席吓得昏倒在码头上,差点做了红军的俘虏,这次他早就跑上岳麓山去了。队伍嘛也不算少,城里已有6个团,城外还有几个团,现在还在调部队呢?”
“这次长沙能守得住吗?”我进一步问。
“难呀!彭德怀的军队冲劲大,加上平江、浏阳、长沙的梭标队,都是些不怕死的泥腿子。不过我们的防御工事坚固,外有电网,内有堑壕,红军又没有大炮,要打进长沙不那么容易。”
接着我打听了过去在一起的几个同事的情况,他一一都作了介绍,同时还告诉了哪团哪个营驻在什么地方,团长、营长叫什么名字。大概他发觉自己讲军事机密太多了,突然转了话题,说:“老何,你还喝不喝酒?”
我说:“在家种小菜哪有钱啊!你公务很忙,我不多打扰你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要不是你,那几个弟兄是不会放过我的。现在我该走了,准备买点盐回去,家里好久没尝到盐了。”
“不要去买了吧!从我这里担点去。”说罢就叫副官给我装了两半袋子盐(约四五十斤)放在菜担子里。
“哎唉!老谢,你一番好意,我感谢,但给我这么多盐反而害了我,站岗的弟兄不相识,他们会不让我走的,怎么出城呢?”
“没关系,给你开个路条子就是罗!”他马上让书记写了个条子,上面写着:“原鲁团连长何德全由本部担盐回乡,望验证放行是荷。”末尾盖的是七团二营的大公章。鲁团就是军阀鲁涤平部队,我在那里当过连长,谢德卿是四班长。
临走时,我一再感谢他的帮助,他最后说:“这点小事谢什么,以后有什么重大变化随时告诉我。”
“也许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的。”我说罢就离开了。
我挑着担子往南门口、八角亭、织机街、东茅街、大小古道巷等地都细细侦察了一遍,遇到敌人哨兵看看条子就放行了。
傍晚出了城,又到小吴门菜园里把盐给了陈福生一半,快步回到了军部。
彭总听了我的汇报说:“看来敌人大有准备,许克祥还在调兵……”最后又说:“德全同志你任务完成得很好,现在你可以回连了。”
彭总根据当时形势,决定围攻长沙的红军连夜向浏阳转移,同时,派出一部分队伍赶到黄花市一带,迎击包抄之敌。第三天拂晓消灭敌人一个团,敌人的矛头被我们斩断了。不久,我们又回到了井冈山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