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夏天,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八两军,在湘鄂赣地区打了许多次大胜仗。从“三八”妇女节那天打起,到7月22日纪念平江起义两周年止,横扫湘鄂赣一千多里,先后攻克县城8座,消灭敌人3个团,2个营和8个挨户团队,一共歼敌万余人。那真是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打一仗,胜一仗。
我记得第一仗是打江西的高村,消灭敌人一个靖卫团,接着又在万载的王茅消灭敌人300多名,然后又折回平江的献钟。在献钟消灭敌人一个营,营长姓童,在逃跑中落水而死。不几天又进至浏阳,在浏阳古岗歼灭3个挨户团。4月间,全军5个纵队集中在平江县的长寿街,5月6日在平江东、南两乡赤卫队的配合下攻克平江城。在城内全歼了余贤立的一个团,和长沙县来的两支挨户队及平江挨户团大部。未几即进攻江西的修水,敌人驻修水的一个营,全部就歼。6月初,打开湖北大冶的黄石岗。该地战役,歼灭了郭子栋的独立十五旅的大部,同耐分兵攻打保安、金牛等镇,歼灭了一些当地的保卫团。后奉中央命令,在大冶的马底驿成立了红军的第三军团。军团长是彭德怀同志,党代表是滕代远同志,下辖五、八两军。第五军有一、三两个师,军长是彭德怀同志兼的。第八军当时还未编师,没三、四、五3个纵队,军长是何长工同志,党代表是邓乾元同志。当时我是第八军第三纵队第二大队的大队长。队伍一连打了许多次胜仗,武器装备都改善了,兵员又得到了补充,又成立了军团,大家的情绪十分好,一听说打仗,那简直高兴得象过年一样。第三军团成立以后,即南下湖南,直取岳阳及城陵矶,在岳阳又把余贤立刚组织起来的一个新兵团给消灭了,以及驻城陵矶的一个营、一个挨户队、一个税警队600余人。人们说:“余贤立犯了红星,一碰到红军就失败。”7月中旬,我们又返回平江,当时,平江县正在长寿街召开工农兵苏维埃代表大会,群众的革命情绪十分高涨。军团的首长和部分士兵代表都参加了代表大会。会后我们就向平江进攻。驻平江的敌人闻听红军又要进攻平江城的消息,吓得连屁也不敢放,夹着尾巴逃跑回长沙去了,红军一枪未放占领了平江。这是红军第一次攻打长沙以前的事情,下面就说红军第一次攻打长沙。
一、平江誓师
第三军团占领了平江以后,即作进攻长沙的准备。前委和湘鄂赣特委决定成立湘鄂赣边工农兵革命暴动委员会,赖汝樵同志是暴动委员会的总指挥,动员平江、浏阳、修水、铜鼓、万载等县的游击队,农民赤卫队全力参加作战。各县苏维埃的领导人都到各苏区动员与组织群众参战。不出三天的光景,各地区的赤卫队、少年先锋队、担架队、运输队、慰劳队,一队一队都由四乡开来。这时,湘鄂赣独立师也赶来平江。那真是千军万马大会师。光平江县组织起来参战的赤卫军和少年先锋队就有二十几个团,另外还有未编成团的赤卫队、运输队和担架队,共计12万多人,浏阳县的农民赤卫军也有4万多人,修水和铜鼓的赤卫队几千人。平江的城内城外,到处都住满了人,遍地都是红旗。
7月22日,在平江县东门外对河三阳街天岳书院草坪里开大会,一方面是纪念平江起义两周年,一方面誓师攻打长沙。大会原是准备在上午开的,因为人太多,光进会场就进了半天,所以到中午才正式开会。第三军团彭德怀军团长、滕代远党代表,暴动委员会的赖汝樵同志、杨幼林同志,中共湘鄂赣特委李宗白同志、邓湘军同志,还有军团政治部主任吴溉之同志、军长何长工同志、军党代表邓乾元及袁国平等同志,都是大会的主席,各县苏维埃的同志也参加了大会。难怪人们说:“人过千万,无边无岸”,这天参加大会的队伍,从天岳书院门前直到鲁肃山下,方圆站了二里多地。人越多,士气越壮,到处在唱歌,到处呼口号,整个的平江城都沸腾起来了。参加大会的,无论是正式红军,还是游击队,也无论是赤卫军、担架队、运输队、慰劳队、少年先锋队,都扛着红旗,到会的旗帜很多,连有连旗,营有营旗,团有团旗,每个人手里还举着一个写着口号的小红旗。
会场里搭了一个大台子,这是给大家讲话用的,各单位的领导人都站在台子上面。彭老总(湘鄂赣区党政军民那时都这样爱戴地称呼彭德怀同志)往前台一站,轰动的人群立刻肃静下来。彭老总说:
“大家都嫌小仗打着不过瘾,都想打个大仗,这回就要打个大仗了!你们晓得我们要打那里呀?”
“打长沙!”
“打长沙!”
彭老总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下面就嘁起来了。连天岳书院的墙壁和鲁肃山的山峰也都响着“打长沙!”“打长沙!”的回声。
“打到长沙去!活捉反革命的头目何键!”
“打到长沙去!建立工农兵苏维埃政权!”
“拿下长沙,攻取武汉!”
“扩大铁的红军一百万!”
人群里口号雷动,红旗飘飘,象海洋里的浪潮一样。
彭老总向大家挥了挥手,继续说:
“要打大仗,要打胜仗,不在我们想不想打,要看我们会不会打,会不会找机会,现在湖南的敌人正和广西的军阀争地盘,主力多半到那方面去了,留在湖南的不过一半,但是比起我们来,他们的武器、人数,还是要强几倍,我们还是不能骄傲,骄傲者必败。”讲到这里,彭老总便向四处看了看,象场内的人都被他看到了似的。又说:“但是,国民党是杀人放火的士匪,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是屠杀工人的刽子手,不消灭他们,工农就无法安居乐业,所以我们要与他们誓不两立,要跟他们打个你死我活,我们要坚决把这些反动派消灭掉!我们是正义的军队,是为人民解除痛苦而战的军队,人民拥护我们,我们一定会胜利。”
这天晚上点名的时候,中队长彭希凡建议我去请求让我们大队担任攻打长沙的前卫。
彭希凡是个很好的同志,打仗勇敢,上刀山也不怕,但是他有一股子虎劲,一打起仗来,就往敌人群里冲,不顾左,也不顾右。我说:
“打前卫我倒有胆量,上级也会信任我们,就是要看我们大家有没有胆量,有不有信心!”
“我们有胆量,我们有信心!”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有的还拍胸脯。
“大家怕不怕死?”
“不怕死。”
“好吧,那我们就去作准备吧!”
点名以后,同志们便擦枪的擦枪,磨刀的磨刀,作着冲锋陷阵的准备。那时候,军队里带的东西很少,除了枪枝子弹以外,无论干部或战士,都是一身衣裳,一袋子干粮。我们队还比较好一点,每人还有一套斜纹布灰军装,臂上有个红臂章,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腰里也还背两双;这种草鞋是用布条和麻绳做成的,前面还用红毛线织了一个大红缨,穿到脚上,又舒服,又好看,有了布鞋,我们都不愿意穿。
第二天,我们八军还在平江城内照了一个全体相。各中队,各小队也都开了会,党员也开了会,都提出了一定要打下长沙的保证。有的战士的枪把上写着:“谁英雄,谁好汉,今天比比看,不到长沙非好汉!”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命令一下,就出发打仗,拿下长沙。
二、斩断敌人的拳头
军团的计划,本来还准备在平江休息几天,到纪念“八一”南昌起义3周年的那天,再出发攻取长沙,在长沙过“八一”。可是敌人等不及了,还未等我们行动,他们就先来了。何键派十五师师长危宿钟带着四个多旅的兵力,分两路纵队,象两只拳头一样伸向平江来了。何键企图不等红军出动,就先发制人,先把红军消灭。
彭老总集合干部讲了话,他幽默地说:“看起来,何键比我们还心急呢,我们还未动身,他就派兵来接我们来了。他们既然送上门,我们也该欢迎一下,他们送来的礼物,我们都收下……”
24日那天,一清早,我们全军就上了山了。第五军在左翼,第八军在正面和右翼,给敌人摆好了一个口袋阵。
队伍在山上刚布置好,大家便握紧了拳头,只想一下子把敌人装在“口袋”里,狠狠地打个歼灭战。可是等了整整一夫,还不见敌人的影子。大家都急了。侦察员报告,说敌人在晋坑一带停住了。看样子,彭老总也不愿意等了,他说:“敌人还在摆资格,不肯往前走,那么我们就迎上去吧!”于是25日,我们便离开了平江城,顺着通往长沙的大路向晋坑前进。八军在正面,五军在左翼,后面紧跟着近20万的农民赤卫军。大队人马摆了二十来里长,前面已到了圣挂尖,后面的还没有离开平江城。
那天,我们大队真的担任了前卫。队里的干部战士对于担任前卫都感到非常光荣,对于完成任务的信心也很足。我们一上圣挂尖,就发现三角塘和晋坑一带的山上都有敌人,这时我便命令二中队占领前面的一个小山包,其余几个队在圣挂尖展开,同时派人把情况报告给纵队长。
二中队长彭希凡又犯了毛病,他带领着一个中队,一下子就冲到敌人的阵地上去了,与敌人乒乒乓乓的干了起来。小部队远离本队,单刀直入是非常危险的,当时气得我只咬牙,骂道:“不听指挥,今天要是把这个中队给损失了,非处分他不可!”还好,叮当了几下子,他就遇回到指定的山头上,损失还不大,只伤了十余人。这时,我立刻接到了总部的猛攻敌人的命令。
前面一打响。后面的部队就很快地占领了圣挂尖、屋瓦尖和锅棚尖一带的山峰,第五军主力向殷家洞前进,从左后面包抄敌人。队伍刚布置好,一声冲锋号响,红旗一招,数千个人便一齐从山林中冲下。这时,机关枪象炒豆一样,激烈地向敌人射击,那真是炮火连天,杀声震地,我们的人都象小老虎一样,又占着优越的地势,因此,敌人便招架不住,马上向晋坑和三角塘的后山跑。国民党军队在前面没命的跑,红军便紧跟着屁股追,山里的柴林又深又密,许多敌人的帽子给树枝挂掉了,他们都顾不得拾,有的还嫌枪枝碍事,扔掉枪空着一双手跑。
尽管敌人跑得很快,但还是跑不过红军,因此,被打死和打伤的很多。我抓着一个白军。他一见我,双膝跪下,求我饶命。
我问他:“枪呢?”
他赶忙从草地里取出一枝枪,双手捧上说:“在这里,在这里。”同时还掏出五元钱来。
“红军要枪不要钱,你把钱收起来。”我接过了他的枪,又问他:“你为什么要替有钱人来打仗?”
“我也是穷人,是国民党抓来的。”
“红军不杀俘虏,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
“给你三块钱,回家去好好地安家,今后要认清革命道路,不要替军阀和土豪劣绅当走狗了。”
他把钱接过去说:“至死我也忘不了红军的恩情。”
老乡们见红军追杀敌人,直鼓掌喊好,又是给我们送茶?又是送饭,翘着大拇指说:“同志们真英勇啊!”
黄克诚同志那时是第五军某团的党代表,他是个近视眼,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在树林里与敌人战斗时,被树枝把眼镜刮掉了,他没有眼镜便走不得路,看不清哪个是红军,哪个是白军,这样他便只好把枪顶上子弹隐蔽在树林子后面静听,听着红军过来就跟上,听着白军过来就开枪。后来碰到了个老乡,他就把那个老乡叫到跟前,叫他替他看着,哪些是带红袖章的,哪些是带白袖章的,我们冲过去的时候,老乡告诉他说:“带红袖章的来了。”这样他才跟上队伍。黄克诚同志后来给我们讲起在三角塘把眼镜弄掉的那回事来,还好笑哩。
在晋坑、三角塘一带打了两个多钟头,待红五军的包抄部队一到,敌人见势头不好,便拼命地逃跑,我们即紧跟在敌人的屁股后面追。有的战士,边追边喊:“白军弟兄们,不要跑,缴枪吧!缴枪不杀!你们现在往那里跑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跑到民沙去也还得把枪交给我们,现在缴枪还有三块钱呢!”有些国民党士兵听了,便真的交枪了。
刚追过两个山头,就听见殷家洞一带也打响了。敌人的退路被红五军的主力切断了,进,进不得,退,退不得,被压缩在古家洞至殷家洞一条狭窄的山沟里,象被挖了窝的蚂蚁一样,挤过去,滚过来,完全混乱了。有的往山上爬,有的往草里钻。机关枪、步枪、行军锅、担架,扔得一路都是,敌人互相乱撞乱碰,跑不出去了。
前面一打响,又见敌人这一乱,大家的战斗情绪便更高了。我们第三纵队的纵队长何时达同志这时正和我们在一起,他戴着一顶大盖红星军帽,穿着一套灰色军装,打起仗来很勇敢。他对我们说:
“同志们,你们看到了没有?敌人连枪都不愿背了,我们还不快去帮忙!来!跟我来!”
说完就往前面跑。本来大家就急着去抓俘虏、缴枪,听他这一喊,就更快地向前追赶。
这一仗,消灭了危宿钟师的一个团,团长侯鹏飞被活捉,旅长罗树甲不是跑得快一点,也作了我们的俘虏。剩下的两个旅便急急忙忙逃到金井去了。红军的伤亡很少。
这是出师平江的第一仗,旗开得胜,更鼓舞了士气。按彭老总的说法,这一仗的胜利,对夺取长沙的意义很大,把何键从长沙乌龟壳里伸出的两只拳头,砍断了!
打完了仗,大家更钦佩彭老总的用兵,大家议论说:
“第五军把敌人的后路切断,敌人便逃跑不掉了,要不,那能这么干脆地消灭敌人的一个团呢!”
打扫完了战场,天快黑了,我们就继续前进。红五军到更鼓台宿营,我们八军在花门楼宿营,双江口至殷家洞一线,则到处都住着赤卫军。
三、金井激战
26日,天刚拂晓,我们就由花门楼出发了。第八军沿着平江通长沙的大道从正面直奔金井;第五军由更鼓台出发,通过三口港、赤马殿从左后向金井包抄。
这天,仍然是我们大队担任前卫。出发以前,我就先警告二中队长彭希凡:“这回你要绝对的按命令办事。遇小股敌人可以坚决的驱逐,遇到大股的敌人,就要立即占领要点,掩护主力展开,不许盲动!”
他还是满不在乎的说:“敌人吃了昨天的败仗,今天胆子更小了,一冲就会垮的。”
“不对!敌人知道我们正在前进,他会设埋伏的,不要中了他们的回马枪,麻痹大意,是要吃亏的!”
“是,一定照命令办事!”彭希凡说。
我们顺着太路往前走,边走边搜索。路倒好走,只是山多,每过一山,就得仔细的观察一番,怕撞进了敌人的埋伏圈。沿路两旁的早稻早已熟了,但看不见人收割,因为这里正在打仗。
别看头天打了一天的仗,大家谁也不疲劳,早晨走路又不顶热,太阳红山的时候,我们就到了献早尖下,纵队长何时达同志和我们走在一起,我说:
“纵队长,这里离金井不远了。”
“走吧,”他说:“敌人在金井给我们预备好吃的了,我们赶到金井吃早饭。”
金井有敌人,我们是知道的,并且知道他们一定会顽强抵抗,因为这对敌人是一个关键,保不保得住长沙,就看一仗。向前走了三、四里路,第八军军长何长工同志就命令第四、五两纵队,向右散开,向右前方前进。到离金井三里多路的夏家冲一带,我们就跟敌人碰上了,接上了火。
由金井的东北面洋姜冲、墨斗湾,至金井的东南面王家祠、九溪寺、三丘田一线的山头上,都被敌人占领着,敌人的阵势象个扇子面,阵地上都作了简单的工事;这里的敌人有三个多旅,还有一些地方挨户团,敌人的数目比我军主力大三、四倍,且武器装备要强十倍还不止。
金井一带的山上,都是沙土;稀稀落落的有几棵小杉树,地下草也不多,很不好掩蔽,人爬在山上是暴露在外面的。
敌人集中火力向我们射击,我们因刚与敌人接触,不了解敌人阵地上火力配备情况,便不能马上冲锋。我们大队便迅速地占领了八斗冲一带的小山头,使主力得以展开,同时,以火力侦察敌人的阵地。
打了一阵以后,对敌人的火力了解清楚了,我们沉住气,各自选好了自己的目标。这时,何长工军长把手一挥,喊:
“同志们,敌人打累了,该我们打了,冲呀!”
这样,机关枪与一部分步枪便集中向敌人的阵地射击,当敌人的火力被压下去后,伏在地面上的人便站起来,端着步枪、梭标,或者挥舞着大刀,一声喊冲了上去,敌人见来势太猛,招架不住,便放弃阵地逃跑了。
第四、五纵队马上攻占了金盆带、香炉坡,我们大队也攻下了八斗冲敌人的机枪阵地。这一个回合,敌人顽抗失败,我们又缴到了不少的武器。
但是,当我们刚冲上第一线阵地,第二线阵地的敌人便实行了猛烈的反攻,敌人兵力多,火力强,占的地形又比我们有利,再加上我们刚冲上来,还未作好火力点的准备,因此,敌人一反扑,第四、五两纵队便只好撤到我们大队的右后方去了。一群敌人冲下来,正好经过我们大队右则的小山包,我看到了这个形势便说:
“机枪,对准右则的敌人,集中火力射击!”
机枪射手便把两挺机关枪调过头来“都都都都”的开火,随着枪声,敌人一片一片的往下倒,有的向山下滚去。何时达纵队长站在我大队后面的一个小山上,大声的说:“打得好!打得好!同志们,再狠狠打呀!”
四、五纵队的同志们也乘势反攻了,没打死的敌人又退回到战壕里去。
右面的敌人虽被打退了,但是我们正面的敌人却乘机冲上来了。“梭标、手榴弹准备好,敌人不到跟前不许打!”我的话刚完,敌人的机关枪、步抢便从三面射来,地下的沙土掀起了一丈多高,子弹声呼呼地直叫。
敌人冲到我们跟前了。这时,他们的支援火力也停止了,我们便一声喊:“杀呀!”红旗一摆,就是一个排子枪与手榴弹。然后梭标、大刀便跟上来了,我们和敌人展开了肉博战,我们的梭标杆子长、刀又快,拼起来比刺刀还历害。一阵拼杀,敌人退下山去了,可是后面的敌人又向我们开始了集中火力的射击。我们所处的这个地势很不好,三面都受敌,又无处隐蔽,为了保存力量,只好自动的放弃了这个山头,撤到刚才开始接火的那一条阵线上,不大一会,敌人又把八斗冲占领了。
这时双方的阵势,又变成了早晨才接触时的那个样子,第一道战线又被敌人夺回去了,敌人还不断的向我们进攻。敌人打过来,我们打过去,我们打过去,敌人又打过来。八斗冲、香炉坡、墨斗湾、金盆带一线,好象是一副排球的网子,从早晨8点,至中午12点,4个小时,返复的冲杀了5次。
在反复的冲杀当中,敌我双方都有很大的伤亡。敌人比我们的伤亡要大三倍。我们受了伤和阵亡了的同志,马上被人从战场上抢下来,敌人那里伤亡了的都没人管。我们第一次冲上八斗山,敌人就在那里扔下了十多个尸首,有的还有点气,第二次冲过去,又有二十多具,每一次冲上去,那里都要增加几十具尸体。
国民党打仗,都是当官的在后头,红军打仗却相反,是干部在前,兵在后。八军的一个纵队的党代表郭一清同志牺牲了,纵队长李鄂同志也负了重伤。我们三纵队的纵队长何时达同志也是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打退敌人第五次冲锋以后,何纵队长来到我们的阵地上,他对我说:“你怎么样?老吴。”
“很好哇!”我说:“虽有些伤亡,但我们的情绪很高涨。”
“好!再打一两个回合,就有名堂了。我们趁这个机会吃点饭吧,大家都吃一点,吃得饱饱的好抓俘虏。”说着他便把帽子摘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就吃饭。除了监视敌人的人以外,大家都把饭拿出来吃,但是刚吃了一点,敌人便发起冲锋了。何纵队长说:“这伙王八蛋,真讨厌,连饭都不让老子好好吃了。走!抓他几个活的来!”说完,他便把帽子往头上一戴,抓起手枪,带头向敌人冲去了。战士们也都跳起来,紧跟着纵队长往前冲。双方刚一接触,纵队长就倒下去了,我跑上前去,把他扶起来,一看,他的肚子,“古嘟、古嘟”直往外冒血,我说:“纵队长,你怎么样啦?”
“不要紧,”纵队长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两只眼望着我说:“长沙,我是打不到了,但是,不要紧,我们就要胜利了。我的手枪交给你,吴自立同志,你们一定要打到长沙去,替被国民党反动派屠杀了的成千成万的劳苦大众先烈们报仇!同时请你转告彭老总和党代表同志,何时达没有完成党交给他的任务!”
“纵队长!纵队长!”我喊着。
他再也不说话了。我一阵心酸,抬头看着敌人,眼睛都红了,便赶紧派了几个战士,把纵队长抬到后面去,然后拿起他留下的那只枪,向敌人冲去。我大声的喊:“同志们,消灭敌人,冲呀!为纵队长报仇!为死难烈士报仇呀!冲呀!”
一个猛冲,冲过了两三个小山,把敌人的第二阵地也冲破了。国民党军队乱作了一团,当官的在后面直喊:“冲呀!”士兵却往后退。我们占领了一个山头,猛烈的向敌人射击。正打着,听见有人喊大队长,我扭头一看,见是机枪射手,他倒在机枪上了。我跑到跟前去,他便死了,他的手里还扳着机枪,鼻子里口里的血顺着机枪筒滴当滴当的往下流,我把他扶起来,把他放在地上,我说:“好同志,你在血不会白流的,我们会替你报仇的。”我便抓起机枪来打,打得敌人山上山下乱跑乱钻。一连打了一百多发子弹,机枪不响了,原来两挺机关枪都出了故障,我们才退下了山头。
我们撤回不久,军部参谋洪超同志上来了。洪超那时只有十八、九岁,是一个小知识分子。他背着一支驳壳枪,带着二百多名新兵,新兵都没有步枪,每人只有一杆梭标。我说:“洪参谋,你往那里去?”
他说:“就到你们这里来参战的呀!”
“那好,你就把队伍停在这里吧!”当时我想,打了一个上午,部队伤亡很大,正需要有人来补充,这些人都来得正好。
我便对他们说:
“同志们,你们愿不愿意拿梭标换步枪呀!”
他们说:
“愿意,怎么不愿意?”
我说:
“愿意,就要跟我去冲锋,把敌人打垮了,便有枪背了!”
他们大声喊好。我便把他们安置在大队里。因为枪太少,两枝枪之间,必须夹3枝梭标,但是,人多了,力量壮大了,斗志更是旺盛了。
老战士们想:新上阵的同志,都是这样的勇敢,我们要更打得好,给他们作个榜样。新战士们想;老战士们一定都很能打,我们和他们在一块打仗,硬是要放勇敢点,不要让他们说我们胆小怕死。双方都抱着好强争上的心情,只怕自己落了后。
队伍刚布置好,我们又向前冲去,步枪打了一个排子枪,新战士就拿起梭标向前冲了一段,再打一个排子枪,又再向前冲一段。新兵同志真是勇敢,加上力气大,跑路又快,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端着梭标,紧追着敌人,敌人一见端梭标的,就拼命的往回跑。
追击到离敌人机关枪阵地200米的地方,我们就暂时隐蔽到一个小山头后面休息,这时湘鄂赣边独立师师长邱炳同志带着三个连也到了。邱炳的外号叫“猛子”,打起仗来最喜欢带头冲锋。他把手一招,他的队伍就在我们大队的后面停住了。他说:
“老吴,前面怎样?”
“前面是敌人的机枪阵地。”我指着正前方的一个山尖说“起码有四、五挺。”
“让我到跟前去看一看,”说着他就往前走。
“你要小心啊!”
“怕什么,怕死逛不上阎王殿!”说着他便跑出了几十米。
他正往前跑着,敌人的机枪便华华的响了起来,子弹打得他脚下的沙土扑扑直冒烟,眼看着一个跟头跌倒在地,接着就滚下了山坡。当时我们不由得喊了一声:“哎呀!”但是接着看时,他并没有死,而已经爬起来,弯着腰从敌人的右则走过去了。一会儿他便到了敌人的机枪跟前。只见他拍!拍!两手枪,敌人的机枪射手便被他打死了。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抄起机枪,调过头来,就朝敌人群里扫射。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昏了头脑,他们只好往后跑。我们看清了,便乘势喊一声“冲呀!”呼啦一下子,把敌人的阵地占领了。这时敌人便象被虎惊了的羊群一样,四散地逃跑,我们的战士便满山追捕。拿枪的敌人在前面跑,拿梭标的红军战士在后面追,那才好看呢!就在这个阵地上,我们缴获了四挺崭新的水机关枪,200多枝步枪,子弹也得了不少。我们大队四十多名拿梭标的,全部都换上了步枪,200多名新兵,也都背上了新枪,他们高兴地说:“上午端梭标,下午端快枪!”
敌人的机枪阵地被突破了,他们的整个阵地就被动摇了。我们第八军和独立师的一个猛冲,就把敌人从金井的后山赶了下去,一气追到金井的街上。这时五军的主力,也占领了金井东面的七家冲大山,居高临下,控制了金井整个的敌人。同时,五军一部也进至到金井南面的范林桥、高桥一线,一方面打敌人的增援,一方面卡住敌人向长沙逃跑的归路。
敌人在金井的整个防线,全部被打垮了,慌忙涉过金井河,由沙田、学士桥、洪水铺、麻林桥一线跑下去。
我们占领了金井街。这条街有几十户人家,二十几家铺子,是长沙到平江的一个大站。街路北有个夏家祠堂,院子很大,国民党在里面扔下了一二百个伤兵。街中间有一个万寿宫,也叫江西会馆,原来是敌人的一个营部,院子里摆着许多行军锅,锅里还有刚煮熟的大米饭、猪肉和牛肉,一揭开锅盖,一股香味便直往鼻子里钻,看了看旁边,还有现成的碗筷,“吃呀,同志们,这是敌人慰劳我们的!”我端起碗招呼大家说。
“不能吃,这里边有毒药。”不知道是谁喊。
我说:“鬼!他们跑的还嫌爷老子给他们安的腿太短了,还有功夫下毒。”
“你们怕死,我先吃!”邱炳端起一碗饭便吃。
这时从庙里的菩萨后面闪出来一个老乡,他说:“你们放心吃吧,这些都是我亲眼看着做的,保证没有毒药。”
我们每人都盛了一碗饭,盖上了一些肉,便边追赶边吃,一边向白军们喊:“白军弟兄们,别走呀!回来吃你们的牛肉呀!”
从金井一气追到春华山,我们八军就在春华山街上宿了营。第五军也进到了永安市。
金井战斗后,危宿钟师被消灭了一半还有多,把何键当时用于把守长沙的一支主力打垮了。红军所到之处,政工人员和宣传员就大量地散发传单,写标语,贴布告。不少的群众看到布告上有滕代远的名字,他们便自动赶来参战,因为马日事变前,滕代远同志在长沙工作过,在群众中威信很高。
四、大战七里巷
27日,天还未亮,我们就集合出发了。第八军全部都集合在春华山前面的草坪里,何长工军长向我们讲话。他说:
“平江到长沙有200多里,我们两天就打到了春华山,这里离长沙不过五六十里路了,走起来用不着半天,可是问题不这么简单,敌人在■梨一带一定会最后抵挡一阵,这一阵是我们进攻长沙的最后一个关口。闯过这一关,长沙就是我们的了,闯不过这一关,长沙还是何键的”。他提高嗓子问我们,“能不能突过这一关哪?同志们!”
“能够突过这一关!”
“一定要打到长沙去!”
全体指战员齐声喊,大家信心都很足。不知道谁还喊了一句:“我们死也要死到长沙去!”
“死也要死到长沙去的决心是好的,必定要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才能取得胜利。但是,我们的要求是大家都活着进长沙!”何军长继续说。
全军都笑起来了。最后,何军长亲自领着呼口号:
“突破最后一关!打到长沙去!”
“不到长沙非好汉!”
“打到长沙活捉何键!”
“为死难烈士复仇!为劳苦人民谋解放!”
这天由五军担任前卫。我们大队是本军的前卫。早晨五点钟出发,八点钟的时候,就到了■梨市。
果然敌人又在■梨市集中了四个多旅,负隅顽抗。其中有被我们两度打败的危宿钟残部的一个多旅,陈光中的一个多旅,刘建绪的两个旅也从湘潭方面赶来了,在沿■梨河布防。经过前两天的战斗,危宿钟和陈光中都知道红军的历害,部队一见红军的面就想逃跑,根本没有抵抗的信心,刘建绪还未吃过苦头,但是他们看到危、陈两师惨败狼狈样子,也很胆寒。
我们到■梨街的时候,■梨市的敌人早被我第五军打到河西去了。我军在大码头,架上了浮桥,架这些桥的船,都是由浏阳开来的。过桥时我心里想:彭老总真计划的周到,看得远,早就把这个地方架桥的船准备下了。过了桥,走了三、四里地,到了娘娘坪。彭老总便站在那里亲自指挥部队作战,在他旁边站着的是第一师师长李实行同志。前面三里多路就是七里巷,现在七里巷正打得激烈。敌人打来的子弹不断的嗖嗖的从我们头皮上飞过去,彭老总却连腰都不弯,挺直的站在那里,边指挥,边和李实行师长说话。这时,从七里巷那边不断地往回抬伤员。第一师第一团团长王炳良同志,就在这天七里巷战斗中牺牲了。
我们的部队走到彭老总跟前,我摆了一下手说:“蹲下休息!”部队便隐蔽到后面去了。我跑到前面向彭老总报告:
“报告,军团长,第八军第三纵队来到,请指示任务!”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彭老总对我说:“敌人在七里巷顽抗,正面很难攻击,很需要有一支部队抄到敌人的后面去实行抄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请你带上三纵队顺河跑步到杉木港,从杉木港猛攻敌人的左后侧,直到把敌人打垮或消灭为止。”说着他便用手指着杉木港盼方向,又问了一句:“你听清楚了没有?有没有把握?”
“听清楚了,完全有把握!”我肯定地回答。
“好,你现在就行动吧。”他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手。
接受命令之后,我喊了一声“起立!向后转,跑步走”我们的部队就跑步返回■梨市。因路不太熟,出■梨市还走了一段错路,问了一个老乡才找到了正路,我们顺河直下。天太热,跑的又急,大家的嘴里直吐白沫。我对党代表说:“党代表请你叫司务长到■梨市去买点子仁丹,十滴水,再弄些止暑的东西,给大家吃,我走前面请你在后督促部队,带着部队到杉木港去。”
跑到杉木港,对河的敌人就向我们射击。我们即利用河边的堤坎与敌人展开火力战。六挺机关枪一齐开火,我吹了一声哨子,就打一排子弹,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
过了一会,第一、三两大队也赶来了。第三大队长临时代理纵队长。我把彭老总交给我们的任务向他交待了,并且附加一句道:“他要我们攻进长沙,只准前进,不准后退。”三个大队的领导干部,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确定第一、三两大队强渡,由二大队火力掩护。因为我们大队机枪多,便于控制敌人的火力。
一、三大队准备渡河时,三大队的党代表杜中美同志握着我的手说:“老吴伙计,加强火力支援呀!”我说:“请你放心吧!保证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
连步枪带机枪都集中起来,我把旗子一摆,喊声“打!”哗啦一阵排子枪,他们就冲过河去了。打第二个排子枪时,他们就冲上了敌人的战壕。乘势二,四大队也冲过河去了,一阵拼杀,守在杉木港的敌人便全部都被我们打垮了。
我们占领了杉木港之后,即集中兵力从左后侧打击七里巷的敌人。彭老总看到我们已抄到敌人的左侧,并且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便立刻下命令要第五军冲锋。七里巷的敌人受到两路夹玫,不敢继续抵抗,只得慌忙的向烂泥冲,猴子石方向逃跑。我军紧追在敌后面,忙着抓俘虏、缴枪。杉木港至七里巷一段敌人的阵地被突破后,敌人在长沙外围的主要战线便算被打破了。拿下长沙已经不在话下了。
“长沙是我们的了!”
“攻进长沙去!”
“交枪不杀!优待俘虏!”
红军的指战员们,喊呀,追呀,抓呀,忙的手脚不停。
七里巷的敌人逃跑了,我们回头就往东屯渡追击。东屯渡的敌人也逃跑了。看到东屯渡的河水很深,我立刻就想起■梨市的那个浮桥来,也想架一个浮桥,但是这时一个人也找不到,最后才找到划子工会,找到了一个划子班的负责人,我对他说:
“老乡,我们是为劳苦人民谋利益的红军,你晓得不晓得?”他连连点头,说:“晓得!晓得!”
我说:“你们今天盼解放,明天盼解放,今天盼红军,明天盼红军,现在红军来了,你们还不赶快出来帮忙,还等什么?”
“我们一定帮忙!”
“那好,请你们赶快召集人架浮桥,在30分钟内架起一座能过四路纵队的桥来,好让后面的红军过河打长沙。”说着我便从身上摘下一袋子洋钱,卡查一声丢在桌上说:“这一百块白洋是把给架桥的人的,作为架桥的报酬。”划子班负责人把洋钱背到背上,便从桌子后面提起一面铜锣来“匡匡匡匡”的边敲边喊:“大家快来呀!红军来啦!大家来架桥啦哇!架起桥打长沙!”敲着,喊着,在街上转了一个圈,人们都跑出来了。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架船的架船,扛门板的扛门板,折铺板的折铺板,不到20分钟,一个能过四路纵队的浮桥便架起来了。架起桥后,我就派了一个班在桥边看守,其余的人就进至五里牌,占领了五里牌至马王堆一带的小山包。这时,敌人那边来了两架飞机,向我们投弹扫射。飞机投弹一点也不准确;有的投到地下也不响,于是,谁也不害怕,大家还望着飞机指手划脚的说:
“看,飞机屙尿呢。”
“还会屙巴巴呢。”
战士们嘲笑敌人的飞机扫射是“屙尿”。投炸弹是“屙巴巴”。也有的战士对飞机说:“你别在这里游魂啦,长沙是我们的啦!”
下午四点钟,我在五里牌碰到了何长工军长。我把这一天的战斗情况向他报告了。他问:
“东屯渡桥架好了没有?”
我说:“架好了。”
“能过几路?”
“能过4路。”
“有没有人看守?”
“有一个班。”
“军长,现在我们应该马上向长沙进攻。”我向他建议说。“现在三面都是开阔地,后面是水,敌人要是反攻,对我们很不利。”
“说得很对。”军长说:“把八军后面的部队都集中起来,统统由你指挥,立即向小吴门、韭菜园进兵,攻进长沙。”
把后面的部队集中起来,集中了4个中队,即散开由稻田里向韭菜园前进。在一个小山包上,我们碰到了两个老乡,我同他们道:“老乡,前面有铁丝网没有?”
“没有。钉下椿子了,还没来得及拴网子呢。”老乡说。这个回答使我们很高兴。快到韭菜园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三十多个敌人,扛着一杆大令,正在街上查街。我喊了一声:“打!”一阵排子枪,打倒了七八个。其余的敌人便把大令扔下,四散的跑了。我们一个跑步冲进了大街,一看地下撂着的那杆大令,上面还有一个大字“何”,大家就喊道:
“何键的大旗倒了!”
“长沙是我们的了!”
五、在长沙的时候
7月27日这个日子对长沙来说,对红军第三军团来说,都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日子。在这一天里,我们红军攻进了长沙。我们是在下午五点钟,由小吴门、四十九标、韭菜园、浏阳门等处陆续进入长沙的。平浏的农民赤卫军,听说长沙已经打开了,他们也在这天天黑的时候,赶到了长沙。第八军就驻在韭菜园小吴门一带。
我们进长沙那天晚上,街上未来得及逃跑的小股敌人和散兵游勇还不少,不时听到打枪。一两个人在街上走路都要小心。
进入长沙,缴了许多的枪,光我们大队缴的就堆满了一屋子。记得我们大队缴得的枪是放在五里牌大樟树底下一个饭铺里。枪收得不少,就是子弹不太多,找到俘虏我们就打听敌人的子弹库在那里,有一个兵说他知道敌人的子弹库在那里,我们便带了一个中队就跟着他去取子弹。子弹库在营盘街附近,我们打开库门一看,一箱一箱都是崭新的子弹。这回可发了大财,挑的挑、背的背、扛的扛,一下子就背出了十多万发子弹。后来我们每人都“十字披红”般的背两大袋子子弹。
搞了子弹回来,看到一家门口挂着一面白旗,我拎着手枪跑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国民党炮兵连表示要投降。出来和我说话的是一个士兵。他自我介绍的说他名叫陈云生。我问:
“你们是哪个师的?”
“十六师。”
“你们的连长呢?”
“在你们入城前就逃跑了,全连的饷金也都被他拿跑了。”
我进去一看,果然有几十个人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院子里放着六门大炮,还架着30多支枪。看样子是真投械的,我便把手枪插在腰里,问他们道:
“你们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
“我们是真心投降。有两个不愿投降的排长都被我们绑起来了。”说着他们便用手往里一指。我顺手手指一看,果然屋内还捆着有两个人,脸上的汗珠有豆粒那么大一颗。
“你们知道吗?”我开始给他们讲话。“工农不杀工农,士兵不打士兵,投降者优待,交枪者有赏。”
他们都说知道。马上我就派人把武器缴了,还每人给了三块钱。第二天他们就参加了红军。何长工军长也来给他们讲了话,以后便以这些炮为基础组成了第八军炮兵营。
进入长沙,除了缴枪弄子弹以外,其次就是砸破敌人的牢狱,烧毁敌人衙门。国民党的省政府,法院,都给我们烧了,当时有些救火队员还来救火。我们便说:
“不要教,火是我们点的,反革命的办公处还留着它干什么?你们只要负责看着不要烧了群众的房子就行了。”
后来我们走到北门外,看到很多人在那里排队,有的还在吵闹。我们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买面粉。”群众们回答。
“买面粉为什么要吵闹?”
“不卖给我们呀!”
我跑进去一问,卖面的老板说:“要买就买一袋,半袋便不卖。”我说:“半袋不行吗?群众没有一袋的钱,有的买半袋,有的买十斤八斤都可以,为什么非要买一袋?”
“这是公司的规定。”卖面的人解释说。
“什么人的公司?”
“英国人的。”
“英国人的。”我们一听英国人,火便来了,便骂道:“现在是人民的长沙了,帝国主义还敢站在人民头上?老乡们!你们扛,愿意扛多少就扛多少!什么一袋半袋、英国人、美国人,面粉都是我们的!”
“好哇!扛哇!有红军给我们作主!”群众一齐下手,有的扛一袋,有的扛两袋,一下子便把所有面粉都扛完了,那老板只好对着我们干瞪眼,老乡们都说“红军真好!”
“八一”那天,在长沙开了个10多万人的纪念大会。接着,成立了湖南省苏维埃政府,李立三同志是主席,杨幼林是副主席。大街小巷,红旗飘扬。这是长沙第一次飘起了真正的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