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作者系长沙人。红军两次打长沙时，任何键四路军总指挥部少将参谋处长。文中对1930年红军进攻长沙时，何键等仓促应战、狼狈出逃的描述颇翔实，可作研究战史的参考。
1930年7月，彭德怀所率红三军团乘何键与桂系军阀厮杀的时机，由长寿街出发，向平江挺进，进攻长沙。时何键的四路军正尾追桂军进至零陵，长沙省城兵力单薄，惊恐异常，电何回省坐镇。何回到长沙，即命新第八师参谋长刘膺古拟定收复平江计划，任新第七师师长危宿钟为指挥，率同其所部侯鹏飞、汪之斌两个旅及第十九师的罗树甲旅进攻平江。7月25日危部进至平江的晋坑附近一带，即与红军接触。何就在该处部署攻击，部队正在开进中，遭到红八军猛扑，仓促间站脚不住，败退下来，红军乘胜尾蹑其后，猛力攻击。红五军另由殷家洞截断危部退路，将其逼在古家洞至殷家洞间一条狭窄的山沟里。此时，危师与罗旅已被隔断，彼此失去联系，救援不上。侯旅全被包围，遭受严重损失。罗旅同遭击溃。两部纷纷向金井奔窜。翌晨红军向金井进击，危督所部极力顽抗，激战竟日，彼此往复冲杀。红八军沿平长大路向危部正面主攻，红五军由更鼓台通过三口港、赤马店从左后向金井包抄，战斗激烈异常。危部在受两面夹击之间，苦力撑持；及红军湘鄂赣独立师又来增援攻击，遂被击溃，向长沙方向奔窜。时长沙市仅余王东原警备部队两团和总部卫队一连。何马上令王部署郊区防御，并令危拼死抵抗，一面电刘建绪星夜撤回入桂部队驰援长沙。同时令长沙市公安局和长沙县招集民侠构筑榔梨市、七里巷、杉木港防御工事作最后抵抗线，还出示安定长沙市面：“市民居户不要惊慌，本人决与长沙城共存亡。”当晚危部已遇到榔梨市七里巷杉木港一带布置防御。
27日，红军自永安市春华山一带出发，进击危部，危在七里巷督部作殊死困斗。无如士兵连战三昼夜，疲劳已极，红军声势壮大，惫部迭受重创。下午11时许，刘建绪从衡阳来到长沙，报告入桂部队撤回情况：先头部队才到衡阳，后尾还在湘桂边境，急切不能赶到救援。何、刘正在商谈对付红军处置当中，七里巷电话连续摇来，报告七里巷左翼杉木港被红军猛烈攻击，情况十分紧迫。下午2时半左右，七里巷电话突然不通，该处最后防御线已告不守。王东原警备部队已在新河、黑石渡一带布防，情势极为严重。危部在下午4时许遇近长沙东南郊区杨家山烂泥冲地带。何即率同刘膺古和卫队一排前往杨家山烂泥冲前线一带督战，留参谋长郭持平在总部主持，说俟他回来再作处置，并嘱郭拍发给沅江陶广旅长的电报，令陶星夜率部开长沙河西岸望城坡溁湾市待命。何去督战以后，市区已陷入混乱状态。日近黄昏，小吴门、经武门外已发现散兵遇下，下午7时许，城内已发现败兵。8时左右，总部附近发现手枪声。总部卫队不到一连，一部护解军械军需下河撤退，一部警戒卫门。卫门外附近手枪声连续地二三响传来，忙乱中无法查知放枪的来由，也无人派去查察这件事。何督战去了4个多钟头未返部，总部也已陷入混乱状态。各处员兵张惶失措，郭参谋长不敢主张撤退总部。突然间卫门外一排红军枪兵冲锋进来，卫兵在总部车厅散开抵御，一时枪声激烈。所有留部员兵蜂涌一般地向部后奔窜，秩序大乱，有一部分人绕向通五堆子的后门走出，另一部分人就搭人梯上墙由民家屋上下去。我从人梯上爬上民屋墙头，循墙脊走到民家晒楼，掀开雨板，下到民家，询知此家是潮宗街斜对面某铺屋，同下来的不在少数。我请民家主人开门察看街上情形，已都关门闭户，路无行人。我即率同卫士二人向潮宗街走出潮宗门到河岸上。见不少兵侠纷乱搬运东西，询知为军械处搬子弹上船。我上船，找着军械处处长陈庆光，请他马上开船把子弹运走，陈以来得命令不许。我把当时情形告知，要他先把运子弹的轮船和帆船起锚，免得船上的舵工水手走散临时开不出去。当时船上非常纷乱，子弹箱摆满船头，不能起锚，船上的舵工水手，或睡或上岸去了，很不齐全。解运子弹的兵伕，船上岸上，游散观看，经过许久的呼唤招集，才把人员集合好，开船的手续安排妥当。轮船刚在起锚开动时，附近的外国兵舰突然向城内发射电枪，河岸表现浮动景象。迨轮船慢慢地开离河岸，准备丢开锚当中，城内熊熊火光突起，外国兵舰加放电枪示威，我即与陈庆光商量，决把船向长沙下游开驶，离开省河，保存军火。于是轮船拖带民船五艘向下游驶去。次晨轮船泊濠河口时，已有另一轮船先时开到，探询才知即何偕同刘膺古何文元李圆文斌并卫士多名乘座此轮开到此处停泊。即同陈和罗前往见他，具报我们离开长沙情形。他泪痕满面，略询郭参谋长熊副官长等可能突围情况后，要我们把船开到沅江待命。
原来何键从总部出发往长沙郊区督战到枥家山烂泥冲附近一带时，就遇着溃兵，时已昏暮，再向前才找着危宿钟在那里督队，士兵如惊弓之鸟，堵此窜彼。何观此情形，只对官兵说：“你们如此溃退，如何对得我起！”即令危赶紧收集整理与刘建结部队联系。其时红军先头部队逐步向东屯渡小吴门浏阳门方面前进。何偕同刘膺古等从南郊区向东郊区浏阳门小吴门方向转回总部。他革履徒步，由两卫士挟扶而行，狼狈不堪。将近小吴门，遇公安局一侦察员，急向他报告说：城内现在已不可去，红军一部已攻进城，总部已被占领。他将信将疑，恐为所绐，即带了他同行。他们即由城外沿铁路匆匆忙忙直趋北门外日本领事馆，想借他们兵舰上的小船护送过河。而该馆大门紧闭，急叩不开。他们进退维谷，即向河下唤取小划渡过大河到纺纱厂，厂长何文元是他的族叔，他即命何文元把厂存余款携带，坐乘该厂渡河小船逃往沅江。船过新河口时，传令防守新河的王东原部队撤往三叉矶附近整理待命。
何键到了沅江，与陶广刘膺古计商，决定反攻部署：把第四路军全部力量集中起来，从三方面同时向长沙攻击。7月29日在沅江陶广旅部决定如下的反攻方案：一、陶广旅即日开长沙望城坡渫湾市一带防止红军进占湘河西岸；二、电刘建结即率入桂的部队集中湘潭易家湾大圫铺一带待命；三、危宿钟部就地整理待命；四、戴斗垣旅长集中驻防津澧部队在常德待命；五、电驻宝庆的戴部田应棠闭迅开湘潭待命；六、王东原部在现驻地待命。
何键7月31日由沅江进至益阳，是时由长沙总部逃去的人员大部已集合在益阳，一部分随同伪省府到了湘潭。8月2日，何仅率作战人员由益阳进至望城坡，即与进到湘潭的刘建结电话联系征询集中情形，决定反攻日时。何拟4日反攻，刘以后续部队尚未到齐，请求延缓一日。反攻长沙步骤：一、王东原部（兵力两团）从新河口对岸附近过河，在5日午前1对开始行动，3时发动攻击前进，由北门方面向东南方向小吴门南门进攻；二、陶广部（兵力两团）跟着王部在电灯公司码头对岸和水陆洲码头渡河，与王部右翼联系向北门大西门进攻；三、刘建绪部（兵力第十九师全部罗藩瀛师的彭位仁旅陈光中部两团）从大圫出发在五日拂晓以前达到火车南站附近，向南门方向攻击；四、在渔湾市的某团（新收编的部队，忘其姓名，兵力约两营）在拂晓前渡过灵官渡，协助王陶两部攻击；戴斗垣部（兵力约四营）在5日以前由轮运至三叉矶附近待命；六、危宿钟部（兵力约两团以上）为总预备队。这个步骤与刘在电话里联系在8月5日实施。何率行营人员移驻纺纱厂指挥。4日何亲往停泊省河的英美日兵舰，请其援助掩护我军攻击部队渡河。5日午前1时左右，王东原部从三叉矶移至新河口对岸渡过大河，在新河街市附近集中，沿铁路线向杜家山经武门小吴门攻击前进。3时许，枪声在北门方向发起，很为激烈，约半点钟之久，枪声逐步向经武门小吴门方向移动。同时大西门方面也发出猛烈枪声。接着枪声逐渐向长沙市东南郊移动。在纺纱厂楼上目观耳闻，判断攻击进展很快。拂晓时南门外黄土岭方向枪声很为激烈。同时灵官渡方面骤然发起枪声，逐步向东北移动，判断渔湾市的某团也渡过河东岸参加攻击。天明后，枪声逐渐沉寂，总部在河西岸纱厂，未得前方确实报告，真实情况不明。午后1时许，王东原亲来纱厂报告，说他的部队冲散，无法掌握，他的团长张彀中阵亡，情势很觉严重。适戴斗垣部开到三叉矶，何即令戴率部在电灯公司码头登岸，增加前线。王即同戴部开上前方，整理火线，随后接到各作战部队报告，红军向浏阳方向退却。
红军再攻长沙，何键构筑防御工事顽强抗战。何键为着巩固长沙，廓清湘东边境红军，亲率第四路军跟踪红三军团后尾向浏阳白沙文家市追击前进，占领白沙和文家市两个据点。
本来在桂系进攻湖南，长沙因无险可守，只好作不抵抗主义，暂时放弃。因此在收复长沙后，何键在伪省务会议提出构筑长沙防御工事的议案，经议决通过。由第四路军总部派员标勘设计兴筑。经费由省府财政厅筹拨。当经敦请德国在长沙的武官帮助偕同总部参谋处长杨石松在长沙市湘河东西两岸标勘构筑防御工事的经始线。决定河东岸左翼从新河口起沿大石渡湖绩渡五里牌营盘岭东屯渡杨家山阿弥岭石马铺新开铺至右翼猴子石之线构筑六个据点工事。河西岸左翼从渔湾市起沿岳麓山溁湾市后面山地纺纱厂后面山地至新河口对岸之线构筑三个据点工事。正准备招雇民工兴筑，而红军跟着进攻，长沙又被攻陷。现在虽经死力拼战，击退红军，收复长沙。而红军尚在湘赣边区，第四路进至浏阳白沙文家市，那里群山绵亘，地形复杂，急切不能进攻。并且警报连续传来，红军组合最强大的兵力再攻长沙。故此何急电赶筑长沙防御工事。于是以刘运乾为工兵指挥，并令长沙县招雇兵侠，日夜加工构筑。原定据点工事，标勘经始，深感缺少工兵人才指导。乃将原标勘各据点联接挖成长壕工事，外架铁丝网和鹿寨。重要地点，加挖外壕。并在铁丝网上装设电流机关，紧急时，打开机关通电。这项工程，耗费湖南人民财产140余万元。
8月21日夜，红军进至文家市，突向戴斗垣部田应棠猛攻，战斗才一开始，三面即被包围，田团长督部极力厮拼，冲击非常激烈，相持半夜，红军越来越多，士兵伤亡枕藉，滕段两营长和舒连长阵亡，排长伤亡亦众，田团长被活捉去。刘翼经团被红军截断，救援不上。戴斗垣亲率兵一部增援督战，腿部受重伤，不能行动，卫士背负逃遁，后路已被截断，无路可走，乃引枪自决。田团被消灭殆尽。刘翼经亦被击溃，狼狈向浏城奔窜。文家市即被攻下，白沙右翼受到严重威胁，又在红军包围之中。何印命向达浒官渡撤退，准备在浏阳城郊附近构筑防御工事，撕拼一战。无如红军来势极猛，地方赤卫队随处活动，构筑工事，无技征集材料工具，而时间追促，工事构筑亦不能坚固。况补充接济，极端困难。而且浏西方面空虚，深虞红军分兵抄袭长沙。何遂决心令全军退守长沙。但长沙防御工事工程浩大，急切不能完成。不得不逐步抗抵，迁延时日，俾长沙防御工事得安全坚固构筑完成，巩固防守力量。26日四路军退至永安市榔梨市一带，郭参谋长电何，报告长沙防御工事尚未联接贯通闭锁。请何督部在长沙外围支撑二、三日，俾工事得安全完成。何只得督同陈光中后尾部队在榔梨市七里巷作殊死困斗。28日才完全进入工事阵地布防。
防守长沙阵地的兵力，计第十五师王东原部、第十六师彭位仁部、第十九师李觉部、湘东剿匪司令陈光中部和陶广旅陈渥旅（危宿钟罗藩瀛已撤职，刘建绪已保升二十八军军长，王彭李三师长陈司令都系新保升部队编并）。同时蒋介石派罗霖和公秉藩两师增援。防御配备，公秉藩师布置在新河、杜家山、黑石渡之线；彭位仁师布置在杨家山、五星牌之线；王东原师布置在阿弥岭、石马铺之线；李觉师布置在新开铺、南站之线。陶广、陈光中、陈渥三部原指定他们在工事外大圫铺附近占领阵地，俟红军攻打长沙时，他们出击红军侧后。他们心存畏葸，恐在捞刀河附近一带，为内围攻击部队。何键在妙高峰中学设置先扫清工事外围阵地，遭到打击，不敢在工事以外作战，临时退入防御工事以内，即在南站附近后方停止，为总预备队。罗霖师布置行营，亲临指挥。
8月30日，红军接近长沙防御阵地，何键为争取先制胜利，趁红军站脚未稳，即派兵分别出击，城北方面，命罗霖师由捞刀河向黄花市、永安市方面出击。城南方面，派陶广为指挥，率同陈渥部从南站附近阵地向东山方面攻击。陈渥部的先头部队万方治团出工事不远，即遇红军猛烈反击，万方治团长阵亡，部队溃乱，陈渥率部救援，已被击伤。士兵纷纷向工事内奔窜，混乱已极。红军跟踪尾追，火力猛烈，陈渥部抢入防御工事，争先恐后，伤亡枕籍，几至不能全部退入阵地。幸得河下帝国主义者——英、美、日的兵舰开炮掩护，阻住红军追击部队前进，才得狼狈进入工事以内。不然的话，经劳必跟着陈部溃兵冲入工事以内，掀起剧烈混乱冲杀的可能。当时何键手忙脚乱，无所措施，已至红军为外国兵舰炮击阻止，才稳定下来。同时罗霖师出击，该方面红军布置很少，逐步前进至黄花市附近，与红军冲杀一阵，进占了黄花市。何键以罗部突出阵地太远，恐被红军包围，电令罗师撤回捞刀河，并要他进入工事以内。但罗仍主张在外围作战，就在捞刀河附近占领阵地。从这日以后连日在石马铺、烂泥冲、黄土岭、雨花亭、杨家山发生剧烈战斗。何键每日守在电话旁边，从电话中询问前方情况，枪声激烈与枪声岑寂，都必摇电话查询因由，惶恐非常，
何以红军声势壮大，深虑工事不坚固，士兵日有伤亡，疲劳日增，困守难免不有疏虞，倘被红军突破一点，背临湘河，势将不可收拾。因此乘飞机亲到武汉行营向何应钦报告长沙拚战情况，请求派兵增援。随后何应钦亲到长沙，召集守城将领训话，勉以努力防守，不要骇伯，并说马上调兵增援，派空军来协助作战。何应钦去后，何键以形势紧张，把预备队控置一部在小吴门车站，并准备空车一列，如果哪方告急，即把预备队装上列车拖去救援。由于新河到南站相隔20里，兵力有限，顾自动放弃对长沙的攻击，向浏阳、平江、醴陵撤退。何键初闻红军撤退，犹不敢全部放弃工事，跟着尾追，恐怕红军诱他的军队离开工事来个反击。俟侦探红军确已退远，才逐步向平、浏、醴进兵。
湖南省档案馆
1962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