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27年开始,湖南的农村,完全推翻了过去的都、团统治,转入以农协为领导的组织。各种手工业有了区、乡工会,成年妇女有妇女会,中、小学教员有教育会(凡农协不准入会的,即取消其教员资格)。12岁以上的儿童,编入儿童团,组织非常全面。属于武装部份的,有农民自卫军常备队(系由旧团防队改编,枪械齐全,归区农协指挥),挨户团(18岁以上45岁以下的青壮年农民均为挨户团员,每人都有梭标和马刀)。属于政治性质的,有惩治土豪劣绅委员会(情节较轻的,即由区乡作游行、罚款……等处理;情节严重的,解送县特别法庭惩办)。属于经济性质的,有公款公产管理委员会(管理祠堂、庙宇、积谷……等财产),谷米流通会和平价商店(专卖平价廉价米,平价盐……等)。此外,还有调解会(处理农民山界、水利纠纷)和公益会(处理罚款及捐款,作办学、修路等公益用途)。所有各会委员、干部,都系农民自己选送富有经验的正直老农或开明士绅充当。他们办事既认真,又细致,户口册籍,仓储粮食,盘点得明晰清楚。农民并不懂什么“方法大全”,而省农协的全部决议案,就是他们处理各种问题的“万宝全书”。有了平价商店,农民从来解决不了的青黄不接问题,都家给人足了。有了调解会,所有数十百年官庭法律不能判决,动辄可以引起械斗的如争坟山,争水路悬案,只要农会一席话,顿时解决了。设立了公益会,历来从未禁绝过的鸦片牌赌,完全绝迹,整挑成担的烟枪赌具,缴送区农协当众焚毁。这时的农村,所有游民地痞,改邪归正;惯匪积贼,无所藏身。真是夜不闭户,道不拾遗,风清弊绝,秩序井然,确实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在同时也发生了与政府、军队,奸商的矛盾。
第一是纸币问题。湖南人民在民国七、八年时,几乎无人不遭受过湖南银行风票(谭延闿督湘时发行的纸币,券面绘有两只孔雀,通称风票。)和裕湘银行红票(军阎张敬尧督湘时发行的纸币)的毒害,尤其是广大的农民,什九倾家破产。自后农民对任何纸币,视同蛇蝎,交易全用现洋。革命军北伐,军饷全系纸币,计有:中央银行1元、5元券,三省流通券,五省流通券,粤桂毫洋券,交通银行红面券(唐生智在汉口交通银行借用发饷的),名目繁多,真假难辨,折合率参差不齐(暗盘每元折合率6、7、8角不等,以粤桂毫洋券为最低)。又未设立兑换银行(此时只有中国银行一家对本行票券兑现),而乡镇粮柜纳税(一般税吏,向农民征收现洋,换成低价纸币十足缴库,从中渔利),盐商卖盐,均不能使用纸币,因此农村出卖粮、油、生料……等亦索银洋,以资抵制。造成城乡对立,物资滞流现象。
第二是食盐问题。湖南的食盐,向系淮北供应,官督商办。北伐军事发展至长江流域,航运中断。省会好盐不多,盐务局限量发放,而奸滑盐商,乘机抬价掺假,且非银洋不卖,以致长沙大西门一带大盐店,与长沙附近各县农民,常闹纠纷。
第三是农民阻境谷米问题。湖南沿洞庭湖一带,素称全国粮仓。在1926年秋收时,粮商早就和地主订有预购合同,粮食都没有运走。这时地主已经逃走,粮仓由农民盘点查封。于是粮商勾结军队,借口供给军粮,企图起运,而农民坚决不肯放行。所有上述种种问题,交织在一起,构成颇为复杂的矛盾。
这时正是柳直荀同志代理省农协委员长时期,对政府、军队,既须办理交涉,解决问题(在省农协设立军粮购运处,发给购运护照),对商会、工会又得协商联系,组织运输工具(由航运工会组织运输队,专运盐粮),面对农民内部,又必须教育、说服(拟订了农村合作社章程,供给农民糖盐等日用必需物资,惜为时甚短,未能实现),煞费苦心,才度过种种难关,也正因为这些问题,以致当时代表官僚地主阶级的湖南财政厅长刘岳峙为首,组织反动集团——左社,公开诋毁农民运动,以扰乱金融,抗拒国税,压扣军粮,阻挠北伐等罪名,到处造谣诬蔑,成为当时一场非常剧烈而复杂的阶级斗争。
北伐军克复江南以后,蒋介石便在上海公开背叛革命,这股逆风,很快就影响到武汉,波及湖南。湖南既是革命的策源地,也是反革命派新兴军阀官僚的故乡。当时武汉国民政府的丰席谭延闿,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长鲁涤平,第六军军长程潜,第八军军长唐生智,第三十五军军长何键,第三十六军军长刘兴,第四十军军长贺耀组,第四十四军军长叶开鑫……以及师旅级新军阀,大多与湖南的封建地主,及逃亡外省的土豪劣绅,非亲即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罗先闿、叶德辉等人的下场,自不免兔死狐悲,不过暂时尚无人敢为戎首罢了。
4月下旬,中共中央第五次代表大会,在武汉召开,湖南省委领导人,李维汉、夏曦,郭亮……等负责同志,都前往出席参加。于是反动军阀何键,叶开鑫……等认为时机已至,乘隙爆发,嗾使湘鄂边境驻防鄂军夏斗寅首先发难,解散滞北临湘县党部及工农机关,屠杀大批工农干部,并声言“奉命南下讨赤”;而湘西王天培残部,亦相继蠢动;何键、陶广等,复派匪徒潜回长沙,煽惑留守杂部许克祥、陶柳等,暗中组合,散布谣言,淆惑社会视听,人心颇惑不安。这时正是“红五月”,留在湖南的负责人,一面于“五一”、“五四”各节日扩大游行示威,借资镇慑,一面电促夏曦、郭亮等同志回长,共商对策。
夏、郭等于5月上旬赶回,即与彭公达、王则鸣、夏明翰、直荀同志等,成立临时应变组织。10天之内,连续举行3次会议,(马日之夜,为最后一次会议)所决定的重要措施是:1.派员分赴各县整组工农自卫武装。2.压缩公开机关,减少对外活动(并重新规定内部通行的机关代号,如省委代号改为欧玉山,省委组织部为王佐之,武装部为吴公明,省农协为张代龙等)。3.隐蔽负责同志(所有社会闻名的负责同志,如夏曦、郭亮、易礼容、柳直荀、陈伏泉、藤代远等,一律转入地下,由其他同志代理)。4.疏散集中仓库(如工农两会已集中的待修枪械及购粮现金等)。5.转移受训员兵。马日前夕,长沙谣言更甚,一日数变,人心惶惶。而直荀等同志,临危不乱,镇静自若。原来只估计夏斗寅……等叛军袭击时,长沙驻军必将内应外合,并未料到许克祥等少数叛军,敢于单独行动。
马日之夜,应变会在省农协举行紧急扩大会议,与会者除夏、郭、柳、王等负责主持外,还有长沙总工会黄龙、长沙县农协余隽五、近郊区藤代远同志等十余人。会议决定:1.于次日开始,紧急转移工农训练班员兵;2.三日之内,将库存枪械全部转移密藏;3.发放工农机关及负责同志应变费用。散会后,我原拟回圣经学校(近郊区农协)布置传达,刚出小吴门,见铁路沿线已密布叛军岗哨。因口号不对,不能通过,只好折回城内,路遇余隽五同志恰从省农协外出,告以新见情况。余转告伍文生已得情报,业将队伍集合,准备抵抗。我俩绕道至余之胞叔家(住松桂园)暂避。不片刻,枪声大作,喊杀时闻,持续直至次日拂晓。事后晤被解除武装的受训员兵王学益谈:“是夜从10点钟起,省农协即被叛军包围。前、后、旁门各架机枪2挺,出路被堵。柳委员长及伍总队长分途从前后门猛冲10余次,终以枪弹过密,无法突围。黎明,柳、伍两人始从员兵劝告,化装从西厢屋顶翻墙脱险。”王并亲见阵亡员兵21人,伤兵不知其数。上述情况,为马日事变亲身经历事实。而那此次应变会,亦即我与直荀同志的最后一次会晤。
5月30日,十万农民,反攻长沙。平浏一带工农部队,确系直荀同志于马日脱险后亲赴平浏等地号召而来,并亲任指挥。胜利在望,却被投降主义者陈独秀一纸错误命令而中止,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