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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箩筐女司令”胡筠
伍砺矛

  1958年初冬,几辆小轿车风驰电掣般的飞驶在湘潭至平江的公路上。第二辆车后排坐着一位仪表端庄、头戴青呢帽、身着一件有补钉呢外套的老同志。他就是静如山岳、动如猛虎、身经百战的彭德怀元帅。

  汽车缓缓驶入平江县城,元帅注视着这块30年前平江起义的土地,难抑内心激动,落满岁月风霜的脸上,深深的皱纹形成醒目的破折号。他是回湖南故乡考察农村情况的。下午,他们一行人来到当年平江县委常驻地——普爱医院(现在的县人民医院)。元帅忽然看见两栋老房子的青砖墙上,显现着当年红十六军政治部写下的几幅标语:“猛烈扩大红军!”“救济失业!”“实行八小时工作制!”他脸上顿时出现了惊喜、凝重、沉思的表情。沉默一阵之后,元帅说:“20多年了,还保存这样好。复写了吧?这是胡筠的手迹!”

  “胡筠?!”同行人一齐望着元帅。

  “嗯。”元帅缓缓走拢去,抚摸着墙上的字继续说,“多好的同志啊!她革命坚决,打仗勇敢,是位难得的女将。可惜……”元帅停顿了一下,掏出手帕擦擦眼睛,接着说,“可惜她被推行王明‘左’倾路线的人杀害了。她不单是平江的,也是湘鄂赣根据地的领导。胡筠、李宗白、张警吾、杨幼鳞、邱训民都是一流的领导人……多好的一位女将啊!”

  是的,胡筠这位当年横枪勒马、出生入死、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幕阜山前游击队女司令,出于反帝反封建的要求,开始投身革命,艰苦努力,建立了平江县的地方武装。虽然她的生命历程只有36个春秋,却历任过平江县工农革命军总指挥、平江县委书记、县苏维埃主席、游击队第一纵队党代表、赣北特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赣北独立团团长、红军新八师师长、湘鄂赣省苏维埃执委,省委妇女部长等职。她在湘鄂赣边区人民的心中,耸立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老区人民感谢她,歌颂她,怀念她。

  建国初期,湘鄂赣边区有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带上干粮和酒壶,爬山涉水两百多里,来到胡筠当年殉难的那裸大枫树下,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凭吊胡筠:他跪下来,把米酒和干粮一滴一点地撒在这块曾染过烈士鲜血的土地上。然后捧一撮泥土,用自家织的土布包好,带回家放在堂屋正墙的神龛上。

  这是一位极普通的农民,对这位革命先烈深情的眷念。

  直到现在,湘鄂赣老区人民,还在用具有高贵气质的名贵的芙蓉花来比喻这位烈士。还在传颂着那首当年专为迎接她而产生的歌谣:

  上打咚咚鼓,

  下打鼓咚咚。

  两边齐打鼓,

  中间接芙蓉。

  投身革命

  在平江县城以南,有条叫做昌江的河,是汨罗江的上游。清清河水,涓涓东流。她载着屈原的诗魂,千百年来洗去了平江人民多少血和泪,倾听过平江人民多少呻吟、哭泣和呐喊,真实地记载着平江人民百折不挠、勤奋英勇的斗争历史。同时,她也是那时平江县城与外地联系的主要交通路线之一。

  1925年9月,昌江在寒瘦的晨昏中颤抖。买办商人、平江县商会会长钟坦然、黄栋材用船装来了七千多桶英国亚细亚煤油公司的煤油。当时正值“五卅惨案”发生后,全国各地民情激愤,平江县人民也在罢工、罢课、罢市、游行、演讲,抵制洋货,声援同胞。两个月前,在启明女校读书的胡筠还和进步青年一起,冲进县署,高唱《国耻歌》:

  高丽国,琉球岛,与那台湾地不小,可怜都被侵吞了。到今朝,秉我国土更飘摇,欧洲血战方未了。又提出,灭国条。无公理,无人道。好山河,将送掉。最伤心,五月卅日传噩耗,为奴为仆眼前倒。这国耻,何时消……

  因此,这批煤油的运来,引起了平江人民的公愤。在中共平江县党组织的领导下,由青沪惨案雪耻会出面,组织各界群众轮流值日,抵制煤油起岸。

  11月28日下午,钟坦然、黄栋材买通湖南省长赵恒惕和鄂军驻平江团的团长李柱中,准备用武力保护英油起岸。

  党组织得到消息后,立即通知在县城的各基层党组织和团组织,发动群众赶赴码头,阻止英油起岸。同时,雪耻会也警告县商会,要他们不要擅自行动。启明女校的党团员徐纬文、董亭心、卢恒、谭奎等接到通知后,立即分工组织学生来到码头。胡筠当时怀孕在身,到码头后,迅速跳上船头,发挥自己演讲的才能,揭露钟、黄面目,历数李柱中、赵恒惕的罪行,使群情顿时高涨。随后,她又首先将一桶煤油掀进河里。接着群众潮水般涌上货船,砸的砸推的推,河面上泛起一层煤油涟漪。

  不久,李柱中部的一百多荷枪实弹的军队赶到,横冲直撞,殴打群众。在搏斗中,胡筠奋力反抗,身受重伤。党组织估计敌人见事已闹大,暂时会顾不上煤油起岸的事,就组织群众离开码头,去县署请愿。

  群众抬着胡筠来到县署,并把她放在县长的床上。要求县署惩办奸商和刽子手,但此时县长早已闻风而逃不知去向。鄂军像发了疯似的又追到县署,再次殴打和驱赶群众。并捣毁了雪耻会的办公处。党组织考虑到天色已晚,大家也精疲力尽,为避免过多流血,只好疏散群众。把受了伤的胡筠和余贲民(中共党员,启明女校园艺主任)等抬到普爱医院治疗。

  事后,党组织通过旅省学友会通电全国,以求声援。12月初,旅省学友会组织三千多人在长沙的省教育坪集会,报告了事件经过。并推选李萃耕、凌敏犹、卢绍植为代表到省长公署严正交涉:惩办奸商和刽子手。在重重压力之下,李柱中不得不公开认错,向伤者赔礼道歉,赔偿一切医药费用。并保证今后不再镇压学生。县署也没收了买办商人的全部煤油。

  也就是这年年底,胡筠转为一名正式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然而,第一次煤油事件尚未完全平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钟坦然、黄栋材不久又从湘阴新市的福记公司运来几百桶英国煤油。只是这次不敢公开装卸,煤油全用白铁皮桶装,运油的竹筏子也停靠在离县城几华里远的落星滩。这时胡筠已经伤愈出院,她得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便一方面报告了县党组织,一方面和女校的党团员组织群众带着锤、锉、锄头直奔落星滩。到落星滩后,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筏子就把油桶砸烂,掀入河中。不一会,钟坦然、黄栋材得信,又带着县署警察赶来。但警察不敢横冲直闯,只好胡乱抓了几名学生就走了。第二天,平江县城各界群众罢南、罢工、罢课、游行。县署怕事情又会闹大,赶紧放了学生。胡筠等人带着余怒未消的群众,把钟坦然、黄栋材抓起来,戴上高帽子,倒穿绿背心,挂上写着“贩卖仇货的亡国奴”的牌子,游街示众。

  这次行动使人们拍手称快,大大提高了人民群众反帝士气。同时,也据高了党组织在群众中的威信,对后来平江的革命斗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员外媳妇”

  胡筠,字敛容,乳名娴真。1898年2月出生于湘鄂赣交界处幕阜山脉天岳关下的一个叫江源头的小村。

  父亲胡祝安读过几年私塾,能吟诗对句,写得一手好宇。母亲姓李,也有些许文化,勤劳善良。夫妇自耕十几亩田地,农闲时胡祝安做点小本生意,且精于盘算。所以日子也还过得顺当。胡筠6岁那年,家里添了个弟弟,可惜在县城读小学时,玩秋千不幸夭亡。因此,父母对胡筠很是宠爱。她从小好问好强好学,父亲专为她请了个老师,读了几年书。她最喜欢《木兰辞》、《水浒》、《岳传》等作品,也从小就爱打拖不平。后来接当地习俗,发狠习武练功好几年,有一手较好的功夫。并形成了男孩的性格。

  胡筠19岁那年,父母作主把她嫁给了虹桥镇一个大地主家做儿媳妇。那时丈夫李积琦还在省城读书,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胡筠出嫁后,读书心切,但多次要求都被公爹李采藻拒绝。因为按平江那时的风俗,媳妇要读书必须生了儿子以后才行。这样,直到1924年,胡筠才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平江县启明女校。在县城读书期间,胡筠结识了许多共产党员如余贲民、李六如、李宗白、徐纬文、邱纪文等,并因此而受到进步思想的熏陶。参加过许多革命实践活动,创办了进步刊物《鹤鸣旬刊》;参加了北伐军叶挺先遣团的战斗等等。

  1926年11月下旬,胡筠在党组织的安排下,被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即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录取,与赵一曼等巾帼英雄一起就读于军校女生队。这个女生队是军事史上的一个创举。只是由于1927年4月蒋介石公开叛变革命,5月又指使国民党驻武汉西部独立师师长夏斗寅偷袭武汉,5月21日长沙发生的“马日事变”,7月15日汪精卫叛变革命,等反革命事件,使革命力量受到巨大挫折。女生队才不得不提前毕业。胡筠读军校后,老家的农民都称她为“员外媳妇”。

  在离开军校前,因为形势紧张,军校决定在校师生改编为中央独立师,配合叶挺部到纸坊迎战夏斗寅部。胡筠和女生队一起,参加了这次战斗。出征前,她写道:

  绿荫深处无暑炎,

  席地看报也谈天。

  男女穿上军装服,

  革命阵营意志坚。

  保卫后方有责任,

  支援前线勿迟延。

  三镇基地金汤固,

  快听貔貅奏凯旋。

  毕业时,军校决定所有共产党员的去向都由组织上决定。因此,胡筠接到命令:回平江县创建革命武装。她怀着无限依恋之情,把丝业证和军装打进背包,踏上了归程。

  回到平江后,胡筠立即与平江县党组织的领导人李六如、罗纳川、余贲民、李宗白等取得了联系,并一起创办武装,建立游击队。他们发动群众,打击土豪劣绅,分田地,筹资金,补充兵源,打击“清乡队”和地方上的反动武装力量,从各个方面收集枪弹。胡筠在取得组织上的支持后,利用“员外媳妇”的身份,假借在虹桥办“李家挨户团”的名义,写信给躲在长沙的公爹李采藻,要来银元到县城购买枪弹,朴充给游击队。

  农历1927年底,胡筠接受了一项对她来说很艰巨的任务:在虹桥斗争地主分田地。

  农历1928年正月初五,一场瑞雪刚过。虹桥镇北河岸的沙洲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胡筠站在台上,主持着这个斗地主分田地的大会。在激昂的口号声中,她听到的是夹在其中的一些议论:

  “自家的人都晓得躲到长沙去,斗别人还不容易!”

  “前一阵办‘李家挨户团’,那么起劲,后来听说捞了些钱和枪就跑到游击队去了。还不是想要……”

  “听说她要分掉自家的田土,等着看吧。”

  “哼!分个屁!她晓得就是分她家的东西,也没人敢要。反正她咯里游击队有人,地主那边也有人。不管哪边赢了,都没我们好过的!”

  “……”

  听到这些议论,胡筠心里五味俱全,实在难受。她认为农民太不了解她,想到像她这样的人参加革命也实在太艰难了。她希望斗争会快点结束,好用行动来证明她的革命性。

  会后,她和农会的人一起,带着群众首先来到镇子南面公爹的院坪。胡筠走上台阶石,转身对群众说:“请各位父老乡亲相信我,我胡筠跟共产党闹革命,为穷若人打天下,绝无二心。如今,李采藻虽然全家逃去了长沙,但田地、家产还在!这都是剥削穷人得来的。现在就从这里开始分起,要分得干干净净!请大家不要有顾虑。”说定她转身踢开大门冲进去,把田契、债据一古脑找出来,当众烧得干干净净。随后又对大家说:“现在我要提两个问题,请大家回答我。我们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你们说这虹桥镇上面的天是大家都有分的,还是由几户人霸有的?”

  大家回答,是公的。

  “那么,我们脚下的地应该是公有的还是几户私有的?”

  大家回答,应该是公有的。

  “是的,大家都说应该是公有,为什么有些人就那么多田地,有大部分人却无立锥之地?!这公平吗?所以,我们大家都要有田地。我今天把他们几个地主的地全部拿出来,交给农会,让农会去分给大家。”

  随后,她又命令几个随同她的游击队员把她公爹那一百多间房子点火烧掉!

  这时,就连农会的几个负责人都过来劝她不必要这样。胡筠说:“不这样,就说明我还有退路,有退路革命就不会彻底。这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你们是不是怕可惜了?但不这样又怎么搞呢?分给乡亲们?他们连购产田地都不敢要,还会敢要房子么?!”

  烧了房子后,胡筠又带着农会的人来到镇中胡筠自己家。这是以前李采藻帮他们夫妇买的一拣小房子。胡筠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就是他们回来了,这里也够他们住的了。”

  胡筠在每间屋里都走了一圈,脸色很难看。只见她搬出一张小四方桌子和两条木凳,放在屋前坪里。随同的人都望着她,不敢做声。随后,胡筠又进屋拿出一张皮纸和笔墨,当着大家的面,给丈夫李积琦写了一封离婚信。写好信封后,她把信交给一位农会的负责人说:“请你们批一句,寄给他吧。”最后,她又按照当地写“休书”的风俗,用脚将桌凳掀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胡筠使断绝了和李积琦家的关系。

  受命于危难

  胡筠带领游击队在平江县一带的活动,把敌人搞得惶惶不可终日。湖南省和平江县的反动政府,不得不多次通电、张贴布告悬赏捉拿胡筠。老奸巨滑、杀人阎王的县“清乡队”司令王紫剑想出了一条毒计:派人去把胡筠父母抓来做人质。幸好有人早告了他们,才使胡祝安夫妇事前躲开。至今胡筠娘家屋里的墙上,还留着当年敌人在她家写下的两句话:“杀!杀!杀!坚决杀尽共产党!”“不消灭胡筠决不罢体!”

  1928年3月16日凌晨,平江举行了一次有30万人参加的扑城斗争。胡筠当时是县妇女部长、北乡特委书记、游击队第二大队党代表。她和二大队队长喻庚一起,率领游击队和数万农军从县城北门进攻,并最先打入城内。在傍晚撤退时,由于胡筠安抚群众、掩护农军,直到游击队和农军全部撤出了县城,她才带伤单枪匹马冲过敌人封锁了的画桥,最后一个撤退。这次扑城虽然由于准备不充分加上敌军大量援兵迅速赶来而失败,但这么规模巨大的武装斗争威震了敌胆,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1928年7月22日,在平江发生了震惊全国、载入史册的平江起义。这时胡筠已受命于危难,担任平江县委书记。起义前夕,胡筠代表地方地下党组织和地方革命武装与彭德怀的上尉书记官邓萍(中共党员)首先接头。并为起义军筹集粮饷。起义成功的那天,胡筠与省委巡视员滕代远、起义总指挥彭德怀见面后,就带着许多妇女组成宣传队,来到兵营安抚官兵,缝洗衣被。起义后较长时期内,为配合并掩护新成立的红五军开赴井冈山,她带领平江的革命武装力量辗转作战于万山丛中,拖住敌人,并给红五军补充兵源一千多人。

  由于3月扑城、平江起义等重大行动,引起了敌人的恐慌。国民党湖南省头子徐源泉、何键派出相当于平江红军十倍的兵力,进剿平江。使平江地下武装不得不进入深山老林,昼伏夜出地与敌人周旋,拖住敌兵。那时敌人活动很猖獗,使革命暂时再度处于低潮。

  由于敌人严密封锁,部队和县委的生活、战斗条件都相当艰苦。胡筠把大批游击队员疏散了,但是这样做的结果,除了行动方便一些外,其他险恶情况并没有多大好转。他们蓝天当被,野菜充饥。加上蚊子和山蚂蝗的叮咬,使一些战士得了病。没有盐吃,全身浮肿,他们就用五倍子熬水当盐。为了鼓舞士气,部队白天上课,晚上偷袭敌人。当时他们常住在红花尖、四十八盘、凤凰山一带。因此,在游击队里当时流传着许多自编自唱的歌谣:

  老子本姓天,住在红花尖。

  白天见不着,夜里万万千。

  你要想当兵,一天八分钱。

  四十八盘弯又弯,

  弯弯正对凤凰山。

  鬼哭狼嚎多怪石,

  采药儿郎泪斑斑。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胡筠与湘鄂赣边区特委书记张警吾(他当时正在游击队里,白天上课)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并结了婚。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平江游击队力量不但没有削弱,反而一天天壮大起来。每当群众看见他们夜里偷袭敌人,并打了胜仗时,人民就喊道:“我们的游击队回来了!”“我们的胡筠回来了!”“我们的县委回来了!”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到游击队和县委,送来儿子、丈夫当兵,送来粮食和盐。

  游击队在群众的支持下,完成了掩护红军、拖住并打击敌人的任务。胡筠把一切都交给了党。她因为从小裹脚,是小脚。行军不方便,就常由两个战士用箩筐抬着走,抬着指挥战斗。同志们都笑着说她是“箩筐司令。”特别是在桃花洞的战火中,胡筠在火线上生下了孩子。可惜孩子当时交给了一位不相识的随军大嫂,要她送下山去。至今仍下落不明。

  青山不倒

  1932年3月,由王明派来的中央代表团和湘鄂赣省委书记,在修水上杉主持召开了省委第三次执委扩大会。会上,大谈肃反,矛头直指原省委。所以原省委的一些负责人李宗白、赖汝樵、张警吾、胡筠等人都受到排挤。胡筠从省委妇女部长调任党校副校长。尽管这样,她还是任劳任怨,搞好工作。

  1933年7月,湘鄂赣省委在小源召开了省第三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会议期间省保卫局以所谓“AB团”等罪名,逮捕了胡筠、张警吾等50多位高级干部和一千多名一般干部。胡筠被捕后被关在小源杨基洞大屋场的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山洞里,受尽严刑拷打逼供,但她没有屈服。她坚信党总有一天会洗清她的沉冤。甚至在她病重时,一个当年是她老部下的看守要帮她逃出去,都遭到拒绝。但这时胡筠沉重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她在“交代材料”中最后写到“牺牲换人间幸福,奋斗乃吾辈生涯。只是,想不到壮志未酬,身陷桎梏!”

  1934年正月,严寒封锁了湘鄂边境。国民党也调集四个师的兵力,围剿湘鄂赣省委驻地——小源镇。小源危在旦夕,即将失守!省委被迫决定放弃小源,转移地方。

  胡筠跟着两位战士走出杨基洞大屋场的山洞,来到“犯人”集合的小源镇操坪。胡筠是被捕后第一次走出杨基洞,她忽然觉得这地方是那样遥远陌生,到处一片狼籍。可是这时空气却那样新鲜,迫使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而这气氛又是如此沉闷,她已经估计到形势的险恶。她甚至想:假如现在让她像以前那样带兵打仗,她一定能打得很漂亮。然而……

  大坪里站满了和她一样的“犯人”,个个都被一个布袋罩着头,仅留了两个眼孔。这是省保卫局怕解押“犯人”的威望很高的县、团级以上的干部,会引起不满,动摇当时已经骚动不安的部队的军心。“犯人”们在荷枪实弹的武装的围守下,于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都和胡筠一样,已经是瘦骨嶙峋,弱不禁风。但没有人呻吟,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期望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信任。

  胡筠刚进坪,就被罩上了布袈,她感到受了嘲弄。她想发泄,却又不能,她愤怒。

  路上敌人追得很紧,枪声时时响在身后。有的“犯人”因身患重病,走得很慢。省保卫局怕影响撤退,就除了由特别队伍羁押的人外,其余的都随时随地用刺刀处决。

  胡筠是被押在特别队中的,她拄着拐棍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也不知走了多少天,走了多远,到了些什么地方。她几乎丢尽了所有的行李,只有一件葡萄色短棉袄穿在身上。她只有一个念头:走下去!活下去。尽管她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命运的结局,但她仍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活下去!要等着被放出去!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她一定要把这一切报告新的省委、新的中央。

  然而,这一切都成了过去……

  终于,她走不动了,一双脚已像木块,完全不听使唤。她已无法弄清当时是什么日子,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是,历史会记得的。这是1934年4月的一个凄风苦雨的傍晚。经过一整天行军,这些疲惫的部队和幸存者来到了平江、修水、铜鼓三县交界的三溪坳冷水井坟坳。

  胡筠坐下来,虚弱的身子靠在小溪水畔的一棵大枫树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也无法睁开。执行武装对她的吆喝已完全失效,死神在悄悄地向她走来。

  “叭!叭!”两声沉闷的枪响,结束了一个不该结束的生命。这位年仅36岁,敌人多次重金悬赏而始终无法得到的红军和游击队杰出的女指挥员,终于被红军自己的子弹洞穿了胸膛。死时,她仍坐在那棵大枫树下,殷红的鲜血浸过棉袄,浸过小草,浸过溪流,照映着寒冷的黄昏。

  胡筠一生爱山,终于在山的怀抱里睡着了。

  解放后,党中央已为胡筠正式昭雪平反,追认为烈士。在今天湖南省革命烈士纪念馆和平江起义纪念馆内,都有胡筠烈士的照片及其生平介绍。

  曾与烈士共同战斗过的张平凯将军在回忆胡筠时写道:

  木兰岂肯效花娇,

  竹梅足迹遍罗霄。

  杜鹃映红湘鄂赣,

  芙蓉幕阜更娇娆。

  (竹梅和芙蓉,都是胡筠曾用过的化名。原作者注。)

  胡筠的儿子,继承了母亲遗志,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解放后,当他得到母亲的照片时,即在背面挥泪写下《题先母胡筠烈土遗像》:

  红旗猎猎映朝阳,

  戒马倥偬赣鄂湘。

  敢为工农求解放,

  不因儿女费周章。

  风波狱寄千秋恨,

  父老心存一瓣香。

  金剑沉埋无觅处,

  幸留遗照识亲娘。

  是的,几岁就离开了母亲的儿子,怎还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呢?

                                                                                                                                       1988年写于烈士90诞辰日

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