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的教学生涯从1953年入湖南省安江农校任教起,至1971年调湖南省农科院杂交稻协作组止,共经历了19个春秋。
服从分配
韶光易逝,日月如梭。
转眼4年大学的学习生活就结束了。1953年夏,袁隆平和其他同学一样,面临着毕业分配前的思考。
毕业分配,是大学生人生旅途的重要一站,是走向社会的起点,也是对今后工作环境和条件的重要选择。
几天来,袁隆平心情不能平静。当时,虽然他年纪还轻,思想单纯,但对于分配问题还是想得多的。
首先,流露了他对重庆的留恋之情。
重庆是他的第二故乡。在这里,他整整生活了12个春秋,从童年跨入少年、步入青年,从小学升中学入大学,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龙门浩”是他孩提时代学习的起点。他怎能忘记,龙门浩小学的启蒙教育,老师手把手地教他写字、识字、摹帖;又是在龙门浩,从起步游泳,摸着石头过河,到学会自由泳、蛙泳……
嘉陵江和长江是哺育他成长的“保姆”。他怎能忘记,从龙门浩出发,漫游嘉陵水,搏击长江浪,孕育出坚韧毅力;随后,在两条江畔的相辉学院与西南农学院,吸吮“乳汁”,攻读农业,练就本领,增长知识,打下专业基础。他的的确确是喝嘉陵江的水,吮长江的“奶”,吃重庆的饭长大的呀!重庆,当年抗战中的“陪都”,今天的不夜城,是袁隆平真正的第二故乡,他有诉不尽的依恋之情!
多少次梦里,他留在了重庆,高高兴兴地到重庆某农业科研单位报到工作了……醒来却是好梦一场。但他也似乎相信,好梦是好事的先兆。
7月下旬,学校在礼堂举行分配动员大会,向毕业生发出号召:服从统一分配,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袁隆平和每一个毕业生一样,面临着一场考验,思想上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留在重庆,能留在重庆搞科研工作。但是,祖国急需大批有专业知识的知识分子到基层去,到农村去推广农业技术。同时,也急需大批有专业知识的青年奔赴教学岗位,教书育人,把知识传播给一代又一代年轻人……
统一分配与个人志愿之间的矛盾是客观存在的,他希望自己是个幸运儿,碰上好运气。这段时间里,他有过彷徨和痛苦。袁隆平经过反复、冷静的思考,很快从这种短暂的思想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想:自己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大学生。自己亲眼看到新中国刚刚成立,百业待举,百废待兴。国家在有许许多多困难的情况下,仍然拿出了不少的钱来修建校舍、培养大学生。4年大学生活中,老师们花费了多少心血传授知识,培养自己。当祖国和人民需要自己到最需要的地方去时,我们没有理由不服从统一分配。
他想到了自己动荡的童年,目睹和亲历了敌机狂轰滥炸我国土和同胞的惨景,这不正是由于当时没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所造成的吗?他看到了抗战时期的那一代青年,怀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激情和紧迫感,奔赴抗日前线,那是保卫祖国的需要。今天,我们这一代大学生,服从统一分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正是建设强大祖国的急需。
想到这些,袁隆平矛盾的心情、痛苦的思想豁然开朗。
思想通了,袁隆平向学校递交了服从统一分配的决心书。
告别了——亲爱的母校,告别了——眷恋的龙门浩……
学校分配方案上,他所在班的30多位同学,愉快地接受了分配,分赴全国10多个省、市,也有愉快地去新疆等边远省区的。袁隆平拿着分配通知,来到湖南省农业厅报到了,接着就被派遣到偏僻的湘西雪峰山麓的湖南省安江农校教书。
俄语教师
1953年8月,袁隆平告别母校西南农学院,由重庆顺长江而下,过三峡到武汉,转火车抵长沙,再乘那种烧木炭靠煤气炉驱动的汽车翻越雪峰山,前后历时半个多月,行程2000余公里,风尘仆仆来到唐代著名诗人王昌龄左迁龙标(现黔阳县)时诗赞的“醉别江楼橘柚香”的黔阳县,走进了安江农校的校园,开始了长达19个春秋的教学生涯。
他一跨进校门,就被这里独特秀丽的环境吸引住了。学校地处农村,距黔阳县县城所在地安江镇有4公里,校址坐落在一所数百年的古庙——圣觉寺里,学校始建于抗日战争中的1939年,学校四周被海拔1000余米的雪峰山环抱,中间形成一个山间冲积小平原,一条清澈见底、急湍奔流的沅水从小平原中穿过。这里,土地肥沃,古木参天,花草遍地,翠绿欲滴,确实是一个幽静而美丽的地方。
远道而来的青年教师袁隆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初上的新月高高悬挂在天空,点缀着稀稀的星星,光明而又深沉,不禁使他想起了嘉陵江畔的西南农学院,那辛勤耕耘的老师,想起了同窗四载、朝夕相处、现已奔赴祖国各地工作的同学……
夜,恬静的秋夜。他顺着校园下河的小路漫步沉思。圆月已经浮上中天,繁星闪烁,他浮想联翩……夜深人静了,他来到古老的香樟树下,打开他心爱的小提琴,开弓奏响了他最喜爱的德国著名音乐家舒曼创作的令人神往的《梦幻曲》,使他沉浸在梦幻缥缈、美妙如画的境界之中。
他渐渐适应了环境,熟悉了生活。
来校第一个学期,因缺少俄语教师,学校分配他到文史教研组教俄语。性格随和的袁隆平,尽管专业不对口,但他服从学校安排,愉快地当上了俄语教师。他认为这是自己教学生涯的开端,必须开好这个端。他不因为学校缺乏俄语教师而“滥竽充数”,而把它看成为一次学习的好机会。
有一次,文史教研组晚上开会,他忘记参加。第二天,教研组组长李纪春老师问他,“小袁,昨晚开会,你到哪儿去了?”袁隆平这时才恍然大悟,如实对教研组长说,“李老师,对不起,我备好课后,就只顾去看那一堆外文杂志去了!”他经常是这样,一钻进书本,就忘记了其他事情。
不备好课,他从不走上讲台。从教俄文字母发音第一堂课起,就给学生留下深刻印象,大家反映新来的俄语教师“板书清晰,发音准确,口齿清楚,重点突出,形象生动”。为了激发同学们学外语的兴趣,他采取课内师生之间用俄语回答简短提问,课外教唱俄语歌曲,与苏联同类学校同学通信等多种形式,来丰富教学内容,巩固课堂所学单词和语法,收到良好效果。连原来对外语不感兴趣的同学,也提高了兴趣,进步很快。同学们经常情不自禁地用俄中混合语高喊:
Учтель袁чень хорошó!(袁老师很好!)以此来赞赏这位新来的非专业的年轻俄语教师。
为了教学和科研,他不仅努力学习俄语,而且刻苦自学英语,不断提高听、写、阅读水平。通过长期坚持,他可不带字典阅读英、俄外文杂志和资料,是全校第一个外语过关的专业教师。他经常以现身说法来启发教育学生,要刻苦学好外语,多掌握一门外语,就等于多打开一扇获取知识的窗户,可以学到更多更广的科学知识。
上好遗传育种专业课
进校第二年,他又调到遗传育种教研组,教授植物学、作物栽培、遗传育种等农业基础课和专业课。他教一门,钻一门,爱一门。他想:在大学读书时,连做梦也没想到毕业后的今天是教书,更没想到要教这些课程。“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现在深深感到以前学得不深。既已任教,就不能一知半解,误人子弟,就得一切从头学起,边教边学,边学边教,教学相长。
1954年,他教普通植物学。这是学农的基础课之一。学生在课内外提出过不少问题,他有时解答得不够满意。他决心自己下苦功夫,从构成植物体的最小单位——细胞的构造开始,到根、茎、叶、花、果的外部形态,植物的生物学特性,以及遗传特性等等,进行系统的学习研究。为了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壁、细胞质、细胞核的微观构造,他刻苦磨练徒手切片技术。十次没有成功,上百次地切;百余次观察效果仍不理想,上千次地实践,一直到显微镜下得到满意的观察结果为止。
他为了熟练地掌握徒手切片技术,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时观察到次日凌晨一二点才离开实验室。
在备课中,他经常提出各种问题自考自答。比如备“植物开花结果”这一课时,他开始怀疑,到底植物界受精不受精?是不是与动物一样?为了从实践中找到答案,他走出课堂,来到田间地头,为玉米的雌花套袋隔离。结果,雌花因得不到雄花的花粉无法受精,不能结实。他深有体会地说,“即使像这样浅显的问题,如果教师本身钻研得不深透,就不可能给学生讲深讲透讲好!要给学生一桶水,教师必须有一担水。”
1959年,袁隆平将跨入“而立”之年,也是他走上教学岗位第7个年头。在这期间,他经历了1957年反右派斗争和1958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等一系列政治运动,思想上受到很大震动。他在这一年的“国庆”前夕,以“我的十年”为题,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从思想、业务两个方面进行了10年来的回顾总结,一方面肯定成绩,增强前进信心;另一方面严于解剖自己,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以求尔后在实践中塑造新的自我。正如他自己总结的:“党的十年教育,(使我)明确了人生真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确是人生最大的光荣和义务。”同时,他还深刻地认识到,既要有正确的思想指引,还要有过硬的专业本领,做到又红又专,才能真正实现自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宏愿。最后他在“我的十年”中,向党和人民立下誓言:“我相信自己决不会虚度后半生,要做到政治挂帅,红专并进,这就是我的奋斗目标。”在尔后40年的实践中,他忠实地实践了“而立”之年立下的这一誓言。
教学、科研紧密结合
在教学中,袁隆平不满足于当一名合格的农业中专教师,还想在农业科研上搞出点名堂来。10多年来,他始终坚持一边教学,一边科研,教学与科研紧密结合。
50年代,由于受当时政治上的“一边倒”的影响,遗传育种界在学术上也“一边倒”,教学大纲中只能向学生传授前苏联的米丘林、李森科遗传学说。教学的袁先生也按照米丘林、李森科的理论进行无性杂交、营养培养、环境影响等方面的试验,把月光花嫁接在红薯上,西红柿(番茄)嫁接在马铃薯上,西瓜嫁接在南瓜上,企望得到经济性状优良的无性杂种,但都未能获得成功。
到了60年代,他从外文杂志中获悉,欧美的孟德尔、摩尔根创立的染色体、基因遗传学说,对良种繁育有重大指导作用,他就开始大胆地向学生传授染色体、基因学说,讲杂种优势利用在作物育种中的广阔前景。他认为“杂种优势”是生物界的普遍规律,并开始向水稻的杂种优势利用方面进行艰难探索。自1960年受“天然杂交稻”株启示后,在育种方法上他由采用系统选育法,转变到水稻雄性不孕研究的课题上来。从1964年首次在栽培稻大田中发现天然雄性不育株,利用这些新材料进行研究总结,在国内首次提出了通过培育出水稻的“雄性不育系”、“雄性不育保持系”、“雄性不育恢复系”(简称“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用“三系”配套的方法来生产杂交种子,以达到利用水稻杂种优势的目的。经过两年多的实验总结,到1966年他在中国科学院出版的《科学通报》(第17卷第4期)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重要论文《水稻的雄性不孕性》。这就是作为农业中专青年教师的袁隆平,在教学中坚持一边教学,一边从事科研的丰硕成果。
“文革”开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师生停课闹“革命”,学校又搬迁到更加偏远的靖县农村,“革命师生”外出大串连去了,袁隆平就利用“批斗”的空隙,巧妙地回避政治旋涡,专心致志钻进了“水稻雄性不育”的科学殿堂,从事在当时不能被人理解的具有诱人发展前景的研究课题中去了。这时的袁隆平,对于“水稻雄性不育”研究课题,到了如醉如痴的忘我境界!从这个意义来说,“停课闹革命”的坏事变成了他潜心研究的好事,使袁隆平得到了非科研单位难以得到的专门从事科研活动的好机遇!
总之,在漫长的19年教学生涯中,袁隆平在搞好教学的同时,从生产实践中选择重大课题进行科研,通过科研又促进了教学,自己也从中进行刻苦学习、艰难探索、反复实践、进行理论升华,从而打下了坚实的专业基础。在回顾这一段很有意义的教学生涯时,他深有体会地说,“我在教学过程中,积累了较多的生物学知识和农业生产实践经验。因此在尔后的作物育种科研时,才具有一定的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