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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蔡和森故居
张伟良

  天未亮明时,打开窗子就会看见东方那一片熠熠的曙光。那片曙光,孕育着大地无限的希望与蓬勃生机。这个时刻,无疑是大地最美的时刻,也是我心里最为敞亮的时刻。每每看见东方的鱼肚白,我的身体就会生出抑制不住的激动。那片曙光,神圣而又庄严。我相信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都跟我一样,每天都在心里祈祷,都在精心准备迎接那神圣时刻的到来。

  这是我在蔡和森故居,站在蔡和森卧房的窗前所想到的。我在那间狭窄的房间里踱步沉思着。从那扇木格窗子望出去,恰好是一方高远的天蓝色的天空。那也正好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东方。在窗前,可沐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闻到泥土动人的芬芳。房前房后近二十棵蓊蓊郁郁的大樟树,足以说明了这块土壤持续的催发新生的肥力。

  蔡和森的卧房和其他几间房子一样,陈设简陋,但素朴大方。除了两张床、墙壁上挂着的照片和一张陈旧的桌子外,再别无他物。很难想象,第一个提出建立“中国共产党”名称和系统提出创党理论的理论家——蔡和森,就曾住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两个多年头。这让我意识到,思想的形成,理想的确立和信念的坚持,是不受物质条件的制约的,它们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有着复苏万物的力量;也像那盏被放在陈旧桌子上的罩灯,只要给它添上灯油,它就会在瞬间燃烧出一片光明。

  一盏罩灯,宛如酝酿已久的一腔思想,沸腾了多年的一腔热血。即使它并没有被点燃,但它一定以另外的形式燃烧着,以另外的光亮给这间屋子和这片天地照明。因为它是一盏照苍生的灯,一盏照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灯。一盏灯,就是一盏希望,特别是在一片黑暗中。毛泽东是一盏灯,蔡和森是一盏灯,张昆弟是一盏灯,罗学瓒也是一盏灯……

  几盏风华正茂的灯经常聚在蔡和森的房间里,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雪亮的灯光,照亮了彼此的理想,刺破了窗外的黑暗。他们常常围绕着“如何使个人及全人类的生活向上”这个问题进行讨论,发生在那间屋子里的激烈的争辩,击出的掌声,满腔的豪言壮语,都曾在灯光下开出璀璨的花朵。

  在那几间房子里,有好几盏灯,但最为醒目的是堂屋中的那一盏。

  那是一盏最为普通的灯,甚至没有灯罩,就那样安静地站立在堂屋中央的那张方桌上。那一屋子的光亮,仿佛都来自它的灯芯。与它为邻的是三只叠起来的印花大碗,一只土陶罐,罐口也放着一只碗。几只碗,或许是用来吃饭的,或许也是用来饮茶的。但在这里,它们都没有那盏灯重要。

  那盏灯,见证了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这个日子,对当时的中国而言,的确像刚刚被点燃的一盏灯,更像一记响亮的钟声,在被列强吞食、主权被践踏的国土上,在黑暗、腐败的国土上,在内忧外患的国土上,点燃了一片希望,敲响了建党的先声。

  这个日子,即是1918年4月14日。

  这个日子,注定了要被历史重重地记上一笔。毛泽东、蔡和森等13个踌躇满志、志同道合、一心改变中国现状与未来的青年聚集于蔡和森家的堂屋,在此召开成立大会创建了中国五四运动时期影响最大的进步社团——新民学会。会上通过了《新民学会章程》,制定学会宗旨为“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

  我站在那间黑柱白墙的堂屋里,望着那些布满了灰尘的桌椅,久久不肯离开。似乎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或者转身,他们就会出现在这间房舍里。虽然这是后来按照原貌重新修建的房子,但我从不怀疑他们留在这个空间里的气息已经消失,时光的册页一定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事情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光线从敞开的大门里淌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

  来到这里的人,或许都会觉得这间十余平方的堂屋是那么的狭小。从空间上来说,这间恰好只能容下一张方桌与几张椅子的屋子,确实给人一种逼仄之感,但它又是宽敞的,就如从那道门槛迈出去,就是一片宽广的天地。它的宽敞在于曾经聚集于此的那些青年胸怀的宽广和志向的高远。而放眼世界,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为宽敞的所在了。

  新民学会在历史上的位置,是不言而喻的。以毛泽东和蔡和森为代表的新民学会会员,积极从理论和实践上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为中国共产党的建立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作出了十分重要的理论贡献,同时为中国共产党长沙组织的建立作了干部上和思想上的准备,被誉为“建党先声”。

  在这个阳春三月,我先后两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表达我对“毛蔡”那一代青年的敬佩,确切一点说——是敬仰。在我从那道门槛跨出来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梁启超先生《少年中国说》中那一段经典的论述:“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我默默地在心底吟诵着,似乎在这里始为这段话找到了最完美的注脚。

  那些曾经在这个院子里进出的青年,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数千年来最富理想的一代青年。或许,那是历史对他们的必然选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段历史,“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暗到了极处”——那是中国历史上最糟糕的一段历史,却遭遇了一代人沸腾的青春——他们必须对此做出回答。

  ——他们没有退却,他们的回答是那么铿锵有力:天不要怕,地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他们的声音,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回荡;他们的身影,依然在时光里不时重现。

  蔡和森故居的东北角,是新民学会陈列馆。里面详尽地陈列了新民学会从1918年4月14日成立到1921年宣布解散所走过三个多年头的史料。那些影印件和实物,似乎拉近了我们与那个时代的距离,也拉近了我们与那一代青年心灵的距离。在陈列馆中心位置的柱子上,我看见了那一行大字——改造中国与世界!需要何等的见识与抱负,才能把这蕴千钧之力的一行字写出来?

  这是一行写在91年前的字,将近一个世纪了,却依然有着激荡风雷催人奋发向上的力量,让我万分激动!

  我行着的小小庭院,被缠满了翡翠一般的爬山虎的篱笆围成了椭圆形。厨房前那株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树,已经吐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绿叶。记得上次来时,它刚开满了一树白色的花,却不见一片叶子,花朵像缩小的广玉兰,馥郁的香味也相差无几。那道颇得古风的院门,半阖着两扇低低的木门。我记得上面四个鎏金大字:沩痴寄庐。我试图在院子里觅得蔡和森的身影,却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大概是风的杰作吧。

从院门出去,就是一条通向世界的路。蔡和森当年从这里走出去,去了法国,去了莫斯科,去了中国许许多多的地方。

  在法国蒙达尼,他提出了新民学会的新方针——“改造中国与世界”;他在1920年8月13日致毛泽东的信中第一个提出“明目张胆正式成立一个中国共产党”,并系统地阐述建党理论;他在法国与向警予、周恩来等发起建党活动,组织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旅欧支部……

  这是一条探索之路,也是一条通往真理和光明的路,更是一条战斗之路。路上荆棘丛生,处处伏笔。

  1931年6月10日,由于叛徒出卖,到香港指导两广工作的蔡和森被英帝国主义间谍逮捕,6月12日,被引渡到广州,8月4日,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枪杀。

  36年的生命历程,对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来说确实是太过于短暂了,他还有未竟的事业,还有未完成的理想,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略值得欣慰的是,还有那么多与他并肩作战的同志仍在继续前行……

  院子前的十多棵樟树,葱郁成荫。我在树荫下的过道上轻轻走过,在仰望天空的间隙,猛然将蔡和森一般的人与那些在大地上植树的人联想到一起。我一时半会儿不清楚这样的联想是否妥当,只是觉得眼下的这个春天,比上个世纪上半叶的任何一个春天都要美。

  从那道为了方便管理而设的铁门走出去,抬眼看见的便是蔡和森故居正对门、与之仅一巷之隔的新民小学。以前我每每从新民路上经过,总根据那面临街的大操场推断,这里是不是某所大学的分校?而在我得知这就是一所小学,且就是以“新民”命名的小学时,我感到异常的兴奋,因这结果十分切合我的心愿。

  因是周末,校门紧闭。透过栅栏,可清晰地看见校舍上写着的校训:崇实尚礼、厚德博学。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又想起了我在陈列馆里遇见的那些小朋友。一张张粉嫩如春天的小脸上,写满了对于那些历史事件的好奇,他们在那历史的长廊里走着,观看着,记忆着……我很尊重他们的父母,因他们懂得如何启蒙孩子的心智。

  那架高大的上书有“新民学会旧址”字样的牌坊,在新民路上格外醒目。左右立柱上刻着蔡畅题写的对联:“毛蔡寄庐流芳千载,新民学会建党先声。”如此醒目的标志,永远不会被周围高大的建筑群所淹没,不会被风雨所侵蚀,不会被历史所忘记。一个记得历史的人,只要从新民路上经过,我相信他都会在心里给那一座小院留下一个特殊的位置。

  从牌坊出来,沿着新民路往东,便是自南向北流淌了亿万斯年的湘江,保存了一代人意气奋发的青春的橘子洲头横卧江心,像一艘随时准备扬帆起航的利舰。往西,便是埋忠骨的青山——岳麓山,那么多敢为天下先的湖湘仁人志士长眠于此,精神长成苍天大树,气节长成岳麓山不朽的魂。

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