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变时,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同志在突围中不幸牺牲。袁国平从负伤到最后牺牲,我都跟随他在一起,亲眼看到他壮烈殉难。现将其经过情况记述如下:1938年新四军成立时,我在军部特务营(后改为特务团)一连当排长。后来抽去给叶挺军长、张云逸参谋长当过一年的警卫员。皖南事变前又回到由特务团老一连改的卫士连当副连长。从事变前我军出发北撤、事变发生后的几昼夜的激战,直到我军分散突围以前,卫士连都是随军部机关和首长行动的。分散突围以后,在路上偶然遇到袁国平,我们就一直跟随袁主任。
分散突围的具体时间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在敌人发动第二次总攻后的那天晚上。当时军部的最后一个指挥所在一个大院子里,四面八方都被敌人包围了,叶挺军长与其他首长决定分散突围。这时候虽然我们连有很大伤亡,但突围前别的单位又加进来一些同志,还有百把人。连长、指导员都不在,就由我带着在天黑时朝章家渡方向突围。当时突围遇到敌人能躲开就躲开,躲不及就打一阵子,一个信念:冲出去就是胜利!大约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们走到离军部大院六七里路周家大山的山洼中,突然发现一个人躺在那里,走近一看,他满身是血,还剩一口气。此时他也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好像要跟我们说话似的。我俯下身去,仔细一看,才吃惊地发现原来是军首长袁国平。大家立即围上去,连声喊着“袁主任,袁主任”。他慢慢地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走你们的,赶快突围出去,不要管我了。”我们急忙查看了他的伤势,发现他全身负伤四处,左肩胛骨一处,左腿一处,身上还有两处,满身血糊糊的。看到这种情况,同志们都很难过,当时也没有办法。没有担架,我就让战士们背起他,继续突围了。我向同志们说:“袁主任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保护好首长,安全脱险。”我组织了几位身强力壮的同志在队伍中间轮流替换,同时交代他们要绝对保证首长的安全。我们不能在此停留,要趁夜间天黑摸索着冲出去。这里离章家渡大约四十里路,可我们不能走在路上,只能在山里转着走,尽可能地避开敌人。就这样我们在山里也多次遇到小股敌人或敌人巡逻兵,打了一阵子。天黑,敌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我们边打边走,敌人也不敢追赶,因此,我们伤亡并不大。突围的速度很慢,四十来里路我们转了大半夜,天快亮时(约早晨五点钟后),才赶到章家渡口。
章家渡水不深,也不急,齐胸,但河面较宽(约200~300米)。河上没有船,也不能找船了,只能涉水过河。不幸的是过河时被敌人发现,密集的子弹朝我们射来。我们一面组织火力还击,一面组织抢渡,无论如何必须天亮前抢渡章家渡,不然就没有希望突出去了。同志们奋勇跳进河里。袁主任怎么办呢?他已负伤,不能下水,一个人背也不行。我立刻组织几个人将他抬上肩,走到水深的地方,就把他顶在头上。敌人的枪声更密了,许多同志牺牲在河里,抬首长的战士也一个接一个地中弹了。袁主任也掉进水中,其他的战士见此情景,不顾危险,冲过去又把他从水中捞起,顶起来,继续前进,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次。抢渡章家渡用了四十多分钟,我们伤亡很大,原来的百把人只剩下三四十人了。
过了河,我们在章家渡下面的一个庙门口稍作停留。这时我们就围过去看看躺在地上的袁主任:他身体极度虚弱,我们喊好半天,他才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向我们讲了几句话:“你们走你们的……赶快突围……不要……管……我了……向……组织上……替我……汇……报。”我们心中难过极了,看到袁主任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仍然想到为革命保存力量,叫我们突围出去,他自己不愿给同志们增加负担,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我跟首长多年,知道袁主任是个久经考验、出生入死、不怕困难的老同志。他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广州起义,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平时,我们大家非常尊敬他。这次我军被围,遭到重大损失,作为主要领导人之一,他可能感到自己有责任,因此,也更感到痛苦。但他十分坚强,自受伤以来,一路上那样的折腾,他不哼也不叫,直到最后讲那几句话时也没有眼泪和悲伤。
此时,大家都非常难过,可谁也没有注意到袁主任已从口袋里摸出手枪,向自己的头部扣响了扳机……就这样,他壮烈地殉难了。
这意外的事情把我们震惊了,同志们围在袁主任身边痛哭失声。周围还有敌人,时间一刻也不能停留,必须立即离开。我拿起袁主任的勃朗手枪,接受了他留给我代他向党汇报的任务。我们把袁主任的遗体简单地遮盖一下,脱帽肃立片刻,在离庙一百多米远的一个小村里找到了三个老乡,请他们帮助我们料理掩埋他的遗体。我记得这三个老乡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两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我们说明牺牲的是我们新四军首长袁国平同志。他们边哭边骂国民党蒋介石:“造孽的!杀害这些好人真是罪恶滔天。”三个老乡很好,连声地劝我们“你们快走吧,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安葬首长的”。敌人快追过来了,在老乡们催促下,我们再一次看看袁主任的遗体,向他告别了。
离开章家渡后,我们在山里转了两三天,到了繁昌附近,碰上只身突围出来并已化了装的军部组织部的一个科长(姓名忘记了),我将袁主任牺牲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以后又碰到特务团三连副连长(姓名忘记了)带的三四十人。我们两支小分队会合后,科长指定我负责组织指挥。第二天早上走到一个好像叫狮子山(在繁昌县境内,离长江边不远)的一个山洼中,在只有几户老乡的小村里停下休息。哪知道,我们又钻到敌人的窝子里去了。敌人山上的观察哨发现了我们,接着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包围过来,我只好带着大家向斜岔的一个山上冲,利用山势和丛林组织抵抗。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科长、三连副连长等大多数同志都牺牲了,我的右手也被打断了,一些同志被俘了。在敌人合围搜山的时候,我躲到树丛里石缝中间,将自己隐蔽好,直到当天天黑,敌人撤走了,我才出来。夜里进村找到了老乡,他们掩护我,给我治伤。以后又派人给我带路送出敌人的包围圈。在群众的帮助下,又经过大约五六天,终于渡过了长江回到自己的部队。
一到江北,我就找曾希圣,把袁主任壮烈牺牲的经过作了汇报,并把袁主任的手枪交给了他。当时孙仲德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