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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与笔意——毛泽东与苏东坡诗词、书法对比研究
张光文

诗,一种思维、情感性的产物。在人类社会,任何民族、种族都有诗,有自己的言情诗,叙事诗,寓言诗也有史诗。说到底诗是一种灵活表达人类复杂情感的巧妙工具。在中国《诗经》中有“兴而比也”之说,及即景生情,“诗缘情”这就产生言情诗;白居易则有“诗歌合为事而作”之说,是为叙事成诗。就诗的内涵而言,它可以表达人对景、情、意、趣、志诸多方面的感情,杨雄说“诗言志”,在这里可以说,杨雄所指的“言志”之诗要更高一筹。

纵观中国诗坛,就有李、杜、苏、辛;一说到中国文坛无非韩、柳、欧、苏(唐宋八大家),一说到中国书坛:亦是颜、柳、欧、褚、苏、黄、米、蔡;这里所指的苏就是苏轼———苏东坡。他在中国文化领域是天才、全才,也是一以贯之的大师。苏东坡的诗词最讲究景、情、意、趣。就是写一首小诗都是景、情殊趣,如《花影》“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儿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月亮送将来。”短短的28个字,对诗而言:景、情、意、趣全了。谈到诗的意、及意境。他是诗人在作品中表达的主要内容,是写景、叙情后的抽象、递进的逻辑结果。如宗白华所说:“意境是‘情’与‘景’(意象)的结晶品。”诗人可以以不同的方式表达,如王之涣《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实指登高才能远望,寓意成了鼓励人们向上的名言。

说到“诗言志”则就不同了,毛泽东最善言志。看《登庐山》:“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笼四百旋。”写的是景,诗一开头,一幅山势高耸、美丽的庐山风景跃然纸上。“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一冷一热是上世纪60年代的世界形势,资本主义世界对社会主义、对新中国的包围、封锁。世界风云的变化,在诗人眼中只是不屑的冷眼。《毛诗正义》有:“作诗者,道一人之心尔,要所言一人,心乃一国之心,诗人揽一国之心为己意,故一国之事,系此一人使言之也。”刚成立的新中国,人心思安,耻于战争,这是中国人民的心意。诗人正确的表达了这份情。“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写的是诗人眼下的万里河山,写出了东坡当年“大江东去”的意境。这种情景交融后的名联,把诗带入一个新范畴,以表达诗人的心意。诗人随后有“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写出诗人的治国之志。”“诗言志”这是诗词的最高境界。

诗是诗人心灵、志向的写照,更是他们一生之所爱的事业、追求和人生经历的印痕。一代文豪苏东坡的好诗词太多了,佳作不胜枚举,但可能是个性问题,或是时势所致,东坡的诗词,一到言志时,就拐弯。毛泽东的诗词在“言志”上就非常突出,这里用他们各自的两大名篇进行比较。

一、首先以《水调歌头·丙辰中秋》与《沁园春·长沙》来讲

苏东坡《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首词,东坡怀有乘风之志,但他的人生的起落,使他不能直言,他宦途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和,被贬黄州;后因蔡京当权,又被贬广东辗转海南,一生坎坷,不能直接言志,转而言趣。在高处不胜寒的感叹中寄意:人间冷暖,留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这是遥思之情,不能团聚,不能欢歌,不能恩爱;只能遥思,只能遥祝,这种情感,在几千年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中,多少人,多少次都经历过,东坡一语道破,唤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好诗词!

毛泽东则不然,他的诗词:景、情、意、趣、志都有,就说《沁园春·长沙》吧:在“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之后,说出的是“万类霜天竟自由”之感,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之慨。然后一言道出其志“粪土当年万户侯。”按“诗言志”来“一槌定音”,《沁园春·长沙》更为上品。古有“仁者乐山,志者乐水”之说。毛泽东最爱山,他上的是井岗山,过的是雪山,进的是钟山,登的是庐山,回的是韵山,而且每山必诗。苏东坡最爱水,他爱水的诗文有“前、后赤壁赋”,《七律—望湖楼醉书》、《念奴娇·赤壁怀古》。而《念奴娇·赤壁怀古》是千古绝唱,唱的是大江东去的壮丽之水。苏东坡岂不爱山;同是写庐山,东坡诗“横看成岭侧成峰,东西南北各不同;不试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和毛泽东看到的庐山,是完全不同的角度,表诉的又是另外一种意境,另外一种哲理。毛泽东、苏东坡都是大仁、大智者,他们也无不热爱祖国的山山水水,只是诗的风格各异而已。

二、再以《念奴娇·赤壁怀古》与《沁园春·雪》来讲

苏东坡在《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中一揽千古江山,以著名的赤壁之战为依托,盛赞江东名士周公瑾,这是其独到的眼光,并借其言志;“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湮灭,”把一个少年有为的周公瑾形象尽显其中;‘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湮灭’。真是淋沥尽至、舒心痛快。但说”言志”则不然,正在兴头又转弯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言志到了高潮却叹气,我自己不行了,头发都白了,只能寄情山水,樽酒一杯,回顾这如梦的人生。不能直抒胸怀。这是中国古代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代表思想。而毛泽东在《沁园春·雪》中就不一样了,他评说古人:“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试弯弓射大雕。”这种对中国历史人物,系统品评、把中国历史上,有作为的封建君主,除康熙大帝外尽列其中。让人通过该词,尽得以纵观中国封建社会之概貌,然后直接道明:“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就是毛泽东的高明之处。所以毛泽东在这首词的手迹第五稿中题为《沁园春·反封建》,系统地总结,对中国历史的精辟的概括,为的是反对封建王朝之更替,借以言志。此时正处在重庆谈判的前夕,还在蒋介石的围追堵截之余。就有这样的“志”,这说明立志是终生大事,为人不能一情一志,一景一志,一事一志来表达自己的志向。对比两首千古佳作,使人更明白了“诗言志”的大道理。这就不难想象《沁园春·雪》的问世,当时得到柳亚子等高人的赞誉,和全国人民对重庆谈判预后的期待,以及对新中国建立后的期望不无道理。

毛泽东的诗词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有强烈的时代感、紧迫感和行进的节奏感。谈到节奏感,我首先想到诗圣杜甫的一首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青春做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是一首描写归心似箭的妙诗,这种迅速行进并伴有节奏的诗歌语言,在毛泽东的诗里特别突出,因为它率众干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诗中表现突出。如:“头上高山,风捲红旗过大关”。最典型的是《七侓·长征》这首诗,全诗58个字,组成一曲动感很强的进行曲。“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泊云崖暖。大度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这首诗读来,就有一种用心轻吻大地,翻山、越岭、过桥、涉水的亲历感。八句从头至尾,每句的后三个字都体现了这种节奏———远征难、只等闲、走泥丸……一寒、一暖,更突出的是“三军过后尽开顔。”全诗用轻松自如的笔法,七律的平仄、铿锵的语言,把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多少攻坚、克难、行军、作战的艰难困苦,表现出来。凝神思来这种节奏,就像一个巨人,几步就走完了这千山万水。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中国人民把毛泽东比作一轮太阳,这已经是定论。毛泽东站得高、看得远。是俯视天下,从他的诗中也能感受到:“横空出世漫昆仑,阅尽人间春色……夏日消融,江河横溢……。”这像是一轮夏天的太阳在巡视神州大地;“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这就像一轮秋冬的太阳,游弋在华夏上空。“遍地英雄下夕烟”,也是如此。更典型的是“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这里毛泽东的眼界,就如悬在昆仑之巅的一轮太阳,对神州大地一览无余;当然苏东坡看问题也站得高、看得远,只是角度不同。其词《念奴娇·丙辰中秋》:“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就是一轮月亮,在窥视楼台、朱阁。清照低户、不眠人。要说文如其人,诗如其人。苏东坡就是一轮明月,研究毛泽东和苏东坡:有一山一水,一阴一阳,一日一月之妙。

笔意,在书法学的范畴,是一个特殊的概念。它指书者在书写中,因情设字,循情运笔。使书法在书写的结构布局中,充分运用大小排列,粗细干湿,镂空飞白,抑扬顿挫等手法,表现原文对书者七情引起的冲动,而写出的线条不同的作品。笔意之确切分析,见[唐]孙过庭《书谱》中对王羲之所书诸多名作的逐一评述。原文为:“写《乐毅》则情多拂郁、书《画赞》则意涉謉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文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这里对王羲之,每书名篇的情感描写,开书法笔意描叙之先河。学习笔意,当细读此文,比较王羲之原作从中去领悟。

在书法上,毛泽东和苏东坡都以行书为主体。苏东坡的代表作《黄州寒食诗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苏东坡的书法之所以被重视,与他提倡尚意有关,他在题吴道子画时有:“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名言。给人们在诗、书、画创作性劳动时,指明了方向。苏东坡字的基本特点是:“肥、扁、浓、时有偏锋,字势左秀右枯”自成一体,被称为苏体。苏东坡与黄庭坚的关系为亦师亦友,两人经常讨论心得,一次对饮中,半开玩笑的说出了一个秘密,苏东坡对黄庭坚说:“你的字虽然清秀,但用笔太瘦,如同“树上挂蛇。”黄庭坚也说:“我当然不敢对你的字,评头论足,不过我还是觉得结构太扁了,如同石压蛤蟆。”两人抚掌大笑。历代书法评论家对苏体的综合评价:“字形沉着痛快,字态扁平艳溢,看来摇曳多姿,细品天真烂漫。”再品其代表作《黄州寒食诗帖》,也不完全是“肥、扁、浓”其中有“年、中、苇、帋”等字是用拖笔,取黄庭坚“树上挂蛇”之意,虽其他的字还是“肥、扁、浓”,但这拖笔写成,这样使作品中有了镂空、透气点,如在围棋中称之为“作眼”。在书法章法中,属镂空留白技巧。毛泽东和苏东坡笔法不同,他从小就不写楷书,他那私塾先生教出来的一笔行书,加上他革命年代马背上行文,写字时没有落肘的机会,所以一概行书。也自成一体,现称“毛体”。毛泽东在诗界,人称马背上的诗人,书法上他可否称马背上的书法家,有待探讨。由于他国学底蕴深厚,造诣极高,建国后遍读中国传统书法,以其功力和创造灵性形成的毛体书法,具有特殊风味。毛体书法有一个主流书体,就是以行草为主,夹粹多体,畅抒心意。记得书法史上,有王献之向其父亲王羲之建议,改造中国书法,王羲之不答,而王羲之的各种字帖,字形都差不多,还是带着古拙的章体味,只有《兰亭序》、《得示帖》等帖成了“今体”书法清秀一派的代表作。但王献之在自己的一生中只写行书,而且行中带草,行中带楷,楷、行、草交粹,以易识、连贯、轻快、放逸、为主调……人称“破体”。小王“破体”是与献之追求:“简易流便、峻险高深、奔逸絶尘、志在惊奇”的书法风格相关,从而达到“神能独超、天姿特秀”的书法效果,为后人留下“一笔书”的行、草并用典范。而后张怀瓘赞曰:“书至子敬,善奇之门开矣”而成为一代宗师。在王羲之去世后的百余年中,书者争先学习小王书体,且嗣后羊欣、王昙首、肖思话等人争先师从,并进一步完善,成为中国行书的主流载体。难怪有人问王献之,你若与你父亲比谁的字好些,王献之竟说自己要胜过其父,看来王献之说的并非言过其实。王献之的建议和亲身的实践,这一书法史上的大事,对于国学底蕴深厚的毛泽东来说,一定是了如指掌,因此毛体可以说是在二王的基础上,特别是王献之“破体”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扬光大。况毛泽东在文革中亦曾有;“不破不立”的名言。说明这个破字在他思维中的存在。要进一步研究毛泽东思想,他在现代中国历史上,在其诗、文、书、战中,作了多少“破”而后立的典范。也是有目共睹的。

书法的美,在于书家对线条、墨色、行气、和章法的綜合运用,从而展现作品的韵律,节奏、气势和意境。毛体书法,笔意的研究,其代表笔法以毛泽东手迹:《沁园春·长沙》、《清平乐·六盘山》、《西江月·井冈山》、《七侓·长征》———《满江红·和郭沫若》等篇为主体笔法。字形倚侧、时有一特大的字,常突出四字句,重笔书写。笔法大开大合,笔意蒼劲雄奇。至于《沁园春·雪》因毛泽东手迹就写了五稿,是他在书法笔法上,进行多方探讨的结果,有行书如第一稿,有草书如第五稿,其余几稿主体笔法以行书为主,实为行、草杂揉。并参以怀素之草法联接,行成的独特风格。毛泽东笔法独到,书写线条圆润如柳、精细如银钩,为线条美之最,又因为他极爱梅,字形多瘦长。看来:“曲曲生意,如梅枝、如荷劲、如松、如柳。”其笔法用:“流便简易、峻险高深,天姿特秀,神灵独超。”及“奔逸绝尘,志在惊奇。”来形容,有过之而無不及,用其诗概括之:“无限风光在险峰。”

诗、文、书、画的真正水平,不仅看个人技法,一时的心得。而要看作者的个人修养内涵,《艺概》有“文如其人”“书如其人”之说,如其人者:如其人的天资、勤奋、灵感、学识、胸襟、气质也,用管理学语言表叙,就叫素质。毛泽东、苏东坡两大旷古奇才,个体的綜合素质极高,著叙极丰。我这里用几首诗词谈点体会,对他们的学术研究只是沧海一粟。真正的研究,苏东坡有诗文专著、毛泽东有“雄文五卷”那才是真谛之所在。

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