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会
传说1928年2月,贺龙领着八个同志,化装成小商贩模样,各挑一担油、盐、布匹等货物,经石门、慈利,回他的家乡——桑植县洪家关,去开辟革命根据地。这天中午,他们在桑植叶家坪吃中饭时,老百姓告诉贺龙:当地大地主恶霸、土匪头子陈策勋,听说贺龙要回桑植,派出自己的亲信爪牙陈黑,带领一团匪军,驻守在去洪家关的要道陈家坪,盘查来往的行人。有个年过70的老大爷,还对贺龙说:“上面出了布告,说蒋介石愿意悬赏十万大洋,买贺胡子的头。”贺龙20多岁时就蓄着一字胡须,湘西老百姓都亲热地称他为“贺胡子”。贺龙听了老大爷的话,哈哈大笑,说:“贺胡子的头哪有那么值钱呀!”大家劝贺龙他们绕道过去。贺龙说:“我们是做小生意的,一不偷税,二不抬高物价,怕他干什么!”
贺龙看到在场的十多个人,都是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忠厚农民,就问:“你们听到说吗?贺胡子这次回来,要在湘西建立革命根据地哩!”有个青年农民回答说:“听是听到说,但不晓得是真还是假?”贺龙说:“是真的,一点不假。”那位老大爷警惕地走到门外看了看,很快地走回来,低声对贺龙说:“这一向,很多人在讲革命根据地的事。你们在外面做生意,跑的地方宽,见识多,一定晓得很多关于革命根据地的情况,你能给我们说说吗?”众人也一齐压低声音,恳求道:“你就说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高兴高兴!”贺龙觉得这是个宣传革命道理的好机会,暗示两个同志坐在门口放哨,对大家说:“你们问革命根据地好到什么样子吗?一句话,是一个崭新的天地!啊,你们晓得那个叫井冈山的地方吗?晓得有个叫毛委员的人吗?井冈山,在江西与湖南搭界的地方,是个方圆五百里的大山区。毛委员名叫毛泽东,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就是毛委员亲自建立的。在那里,官僚地主、土豪劣绅统统被打倒了,穷苦农民分了田,分了地,翻身做了主人。根据地的军队叫工农红军,由穷苦人掌握枪杆子;根据地的政府叫工农民主政府,由泥腿子当县长、当乡长、当村长。听说贺胡子这次回洪家关,就是要按照共产党和毛委员制定的章程办事,把湘西也建成井冈山一样的新天地!”大家听贺龙这么一宣传,一个个喜笑颜开,都说:“太好了,太好了!听你这么一讲,我们巴不得贺胡子马上回到洪家关来!”贺龙说:“刚才听你们讲,陈策勋派陈黑带兵捉拿贺胡子,要是他回来不成怎么办?”大家听贺龙这么一说,都感到焦急不安:“是呀!要是贺胡子回来不成怎么办?”老大爷想了想,说:“办法是有,只是不晓得贺胡子什么时候回来?”贺龙问:“您老人家有什么办法,可以对我说吗?”老大爷说:“你又不是贺胡子,对你讲也没有用呀!”贺龙说:“可能有点用哩!我是做小生意的,见的人多,要是碰上贺胡子的队伍,我就把您的办法转告贺胡子。”老大爷的儿子也在场,他对父亲说:“爹!您就把您的想法告诉他吧。”老大爷说:“我对陈黑所有的岗哨都清清楚楚,除了叶家坪的岗哨以外,其余的都可以爬山绕过去。就算陈家坪驻扎了一个团白匪兵,也有办法对付他们!我们去几个人,埋伏在陈家坪前面的山里,等贺胡子从陈家坪经过的时候,就把装在煤油桶里的鞭炮点燃,还有打猎枪、放三眼铳,大家再齐声喊:‘我们是贺龙军长领导的红军,陈黑赶快缴枪投降啊!’陈黑这家伙最害怕贺胡子了,听说是贺胡子的红军来了,一定会吓得手忙脚乱,带着他的匪兵逃到山上去。趁匪军一乱,贺胡子不就安全过去了!你们说,这个办法好不好?”贺龙笑着点点头,说:“这个办法不错呀!”老大爷却感到有些失望:“唉!贺胡子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会把个信给我们呀,办法再好也是空的!”
贺龙看到这些穷苦农民一个个真心实意地拥护共产党,满心欢喜,就说:“告诉大家一个可靠的消息,但千万要保守秘密!”老大爷说:“你只管放心说!在场的是我的子侄辈,都受过陈黑的坑害,一提起陈黑,心里就恨!”贺龙说:“听说贺胡子今天下午就要从这里过,为了当面教训教训陈黑,他还准备单枪匹马去会陈黑哩!如果是这样,就不必把陈黑的匪兵引到山上去,大家见机行动就是了。”老大爷吃惊地说:“单枪匹马去会陈黑?不安全啊!”贺龙说:“这个不必担心!贺胡子既有胆子一个人去会陈黑,就一定有办法制服陈黑。现在,大伙儿赶快去准备一下。我们同来的九个弟兄也不打算做小生意了,都想跟贺胡子当红军去,就配合你们一起行动。”在场的人,除了老大爷,其余的十二个青壮年农民齐声说:“我们也跟贺胡子闹革命去!”贺龙高兴地说:“好!咱们穷苦人就抱起团来干吧!”老大爷拉着贺龙的手,说:“我这些子侄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就拜托你把他们交给贺胡子!”贺龙说:“一定办到,请您老人家放心!”
再说陈黑,此人原名陈佑卿,因为他从娘肚子里掉下来,额头上就长了一大块黑胎疤,所以又名陈黑。这陈黑,名字是黑的,额头是黑的,心肝也是黑的。他投靠大土匪头子陈策勋以后,就成为陈策勋的一条忠实走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是当地有名的刽子手。因“剿共有功”,陈策勋提拔他当了团长。这次,他接受捉拿贺龙的任务后,就向陈策勋表示:“贺龙想去洪家关?就是生上翅膀,也难过我这一关!”他在陈家坪周围设下了重重岗哨,来往行人稍有嫌疑就马上扣押。据说几天时间,就扣押了几十个过路人。
下午4时许,贺龙来到陈家坪附近的一个山坳里。他把20个新老红军战士,编成两个小组,指示他们爬山绕过敌人的岗哨,分别埋伏在陈家坪左右两座山上,一听见枪响,就放枪放铳接应。布置妥当,贺龙自己就从山沟里绕到一个老乡家的牛栏边,借了一只畚箕,装上牛粪,扮装个拾粪的农民向陈黑住的陈家祠堂走去。走到祠堂门口不远,放哨的匪兵把枪一端,大声吆喝道:“干什么的?站住!”贺龙说:“老总!我是本地农民,有事要见你们的团长。”哨兵问:“什么事?对我说!”贺龙说:“事情很秘密,要见了陈团长才能说。”哨兵不耐烦地说:“什么秘密事情?你对我说嘛!”贺龙走近哨兵,低声说:“贺龙的部队要来了,我要把情况当面报告陈团长!要是误了大事,你可有砍头之罪呀!”哨兵一听这话,又急又怕,连忙说道:“好!你站在这里等一会,我先进去向陈团长报告一声。”说罢,慌慌张张地走进祠堂去了。贺龙乘机悄悄地跟了进去。哨兵跑到陈黑住房门口一声“报告”还没喊完,贺龙已经大步跨进陈黑房子里,然后“砰”地把门闩关上了。哨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来人这么大模大样,还以为是陈策勋来了哩!
陈黑正靠在床头眯着两只眼睛,吞云吐雾地抽着鸦片烟,猛然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大汉子闯进房来,吓了一大跳。他一骨碌爬起来,想去取挂在墙上的手枪,贺龙一手拦住说:“陈黑,不要惊慌,是你升官发财的时候到了。你不是千方百计要捉贺龙吗?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看怎么办吧!”陈黑仔细一看,果真跟群众传说的一样,是个黑胡子粗大个子,顿时吓得浑身发抖,满头大汗。他双手抱头往地下一跪,苦苦哀求道:“贺军长,这完全是谣言,我没有这个想法,你不相信,我可以赌咒!”贺龙说:“没有这个想法?那你为什么把几十个过路人扣押起来?”陈黑说:“我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这是陈策勋布置的,我不得不这样做。请贺军长原谅我吧!”贺龙说:“那就请站起来!”接着又说:“陈黑,我这次回家,你能帮我点忙吗?”陈黑连连点头:“能!能!只要贺军长看得起我,一定帮忙!”贺龙指着挂在墙上的五支手枪说:“那就把这个先送给我吧。”这是陈黑仅有的五支好手枪,他心里实在舍不得,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如果贺军长不嫌弃,五支手枪我一起奉送。
贺龙刚把五支手枪取下来,陈黑的副官李大麻子就敲着门喊:“陈团长请开门,有紧急情况要向你报告!”贺龙的手枪早已对准陈黑的胸口,陈黑吓得面如土色,心里乱蹦乱跳,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李大麻子说:“我,我正在有事哩!有什么情况就在门外讲好了!”李大麻子说:“事关军事秘密,怕不方便吧。”陈黑心想:再大的军事秘密,莫过于红军来了,现在事已如此,还算得什么军事秘密,就说:“李副官,什么秘密不秘密,我叫你讲,你就讲吧!”李大麻子以为是陈黑那个外号“酸茄子”的野老婆来了,不便再喊陈黑开门,就说:“刚才,陈师长打电话来了,说师部侦探连报告,贺龙已经到了叶家桥附近,据陈家坪的老百姓说,贺龙带有好几百人,可能在今天晚上摸黑通过叶家坪。陈师长命令:要你马上做好战斗准备!”陈黑越听越害怕,也越听越恼火,心里暗暗骂陈策勋:“贺龙早已进了我的屋,还要你命令个屁!”
李大麻子走了不久,贺龙对陈黑说:“陈策勋蛮厉害呀!我们来了几百红军,也被他侦察到了!但是,你们的行动远远落在我们的后面,红军不是等到天黑从这里经过,而是早已来到陈家坪周围。”接着问陈黑:“你听了陈策勋的传话,打算怎么办?”陈黑无计可施,说:“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听贺军长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贺龙说:“那好嘛!你现在先把扣押的人都放回去!”陈黑说:“是,是!马上就放!”接着,他便隔着门缝儿大声叫喊:“来人哪!把侦探连的张排长喊来,我有事找他!”不一会,匪排长隔着门问:“陈团长找我吗?”陈黑说:“你马上把扣押的人全部放了!”匪排长说:“你说的那个很像贺龙的张子廷放不放?”陈黑说:“放,统统放!”匪排长说:“那张子廷的一只脚被你打断了,放,他也走不得路哩!”陈黑一听急了,喊道:“不要罗罗嗦嗦!快通知他家里来人把他抬回去!”匪排长走了以后,赞龙说:“看来,你陈黑恨贺龙是恨之入骨呀!”陈黑赶忙跪在地上,说:“我不应该打他!我有罪!”贺龙说:“你把张子廷的脚打断了,却不管人家死活,世界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必须派人把张子廷送到桑植县立医院去医治,要保证治好,一切费用由你负责!过一向,我要派人到医院去看,如果没有照我的话办,下次见面,我就打断你一只脚!好吧,现在你给我站起来。我要走了,还得请你送我出门去!”陈黑真是有武无处用,哑子吃黄连一肚子苦说不出。他那两只贼溜溜的眼睛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贺军长想必还没有吃饭,初次到这里来,我陈黑应该丰厚招待才是。请坐一会,我通知下边办饭菜去。”贺龙知道陈黑心怀鬼胎,就说:“何必客气?还是少来这一套吧!走!”陈黑只好乖乖地陪着贺龙出门。门外的喽罗们也不知陈黑陪同的是什么人,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两旁。陈黑把贺龙送出岗哨以后,贺龙对陈黑冷笑一声说:“陈策勋不是要捉拿我吗?请你转告他,有胆子就叫他来吧!”贺龙说着,就朝天放了一枪。埋伏在两座山上的20个同志,听到枪声,就连连放枪、放铳、放鞭炮、打猎枪,顿时,把个陈家坪闹腾得惊天动地。陈黑以为真的来了好几百红军,吓得两脚发软,连连对贺龙鞠躬行礼:“绝对不敢,绝对不敢!请贺军长放心!”贺龙又训斥了陈黑一顿:“你要无法无天,残杀工农群众,下次见面就不好说话!”陈黑说:“遵命!遵命!”
贺龙说:“那就请转吧!如果你要追我们,我的队伍就在这两座山上,请你马上来。你要是不追,我们就双方互不侵犯。两条路随你选一条!”陈黑想起刚才那阵惊天动地的枪声,感到红军势不可挡,只好说:“互不侵犯,互不侵犯!”
陈黑刚走,20个同志一齐来到贺龙跟前。一位老战士指着贺龙,对新战士们说:“大家不是盼望贺军长快点回来吗?看!他早已回来了。”新战士们一阵惊喜,然后亲亲热热地喊了声:“贺军长!”贺龙摸摸自己的一字胡须,笑着说:“还是叫我贺胡子吧!”他接着向新战士讲了红军的纪律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革命道理,就把新缴来的手枪发给了他们。贺龙带领20个同志,平平安安地回洪家关去了。陈黑气急败坏地回到陈家祠堂,把他的喽罗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会
相传1928年秋,贺龙决定亲自去永顺县塔卧一带,领导发展党组织,筹划扩建革命根据地。
但是,去塔卧的困难很多,因为贺龙回到湘西,在桑植洪家关一带建立起革命根据地后,国民党反动派惊恐万状,他们立即在根据地周围布满了罗网,设下了一道道封锁线。在这些敌人当中,只有陈黑这支土匪武装的力量比较薄弱一点。贺龙笑着对同志们说:“看来这回去永顺,又要麻烦陈黑护送我了。”
上次,贺龙单枪匹马会陈黑的事,被陈黑的上司陈策勋知道以后,简直把这个土匪头子都快气疯了。他把陈黑叫了去,狠狠地给了几个耳光,破口大骂:“如果再有此事,我就宰了你!听到了吗?饭桶!”陈黑手捂着被打得火烧火燎的脸皮,回答说:“听到,听到!如果贺龙再敢来,就是拼老命,我也要把他捉住来见陈师长!”从此,陈黑在其驻地陈家坪周围,又增设了五道岗哨,并特意派他内弟袁老四带一连人严加把守通往桑植洪家关的岗哨。
这回去永顺县,贺龙戴了一副深褐色眼镜,穿着一身从敌人那里缴获来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服。他领着国民党士兵打扮的六个同志,牵着一匹大枣红马就出发了。贺龙与同志们一道步行了40多里,快到敌人封锁时,才蹬上马鞍。
将接近敌人岗哨时,贺龙勒马停步,由一个装扮成士兵模样的同志先去找袁老四。正和女人鬼混的袁老四,走出门来,一眼望到不远路口威武地骑在马上的贺龙,又听来人说是湘西“剿共”司令来了,一下子慌了手脚,赶忙来到贺龙马前,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多望一眼,两脚一靠,向贺龙敬了个礼。贺龙问:“你就是袁老四吗?”袁老四怯生生地低头回答:“是,袁老四就是我。”他还没有想清楚这位“司令长官”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只听得贺龙又说:“陈黑是你的姐夫,他私通贺龙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不讲老实话,有你好看的!我现在先去找陈黑,等会再来找你!”袁老四既不敢说“知道”,也不敢说“不知道”,只见他象鸡啄米似地点头,连说:“是,是,是!”贺龙对随来的六个同志说:“你们按原计划行动。”回头对袁老四说:“走!给我牵马引路,找陈黑去!”袁老四不知道是什么“原计划行动”,感到大祸临头,心里诚惶诚恐,老老实实地牵着马,领着贺龙,向陈黑住的陈家祠堂走去。
走到距离陈家祠堂只有两里路时,有个20多岁年纪、匪军官模样的人,提着手枪,耀武扬威地向这边走来。贺龙问袁老四:“前面来的是什么人?”袁老四回答:“是我们营长,叫陈二桂。他是查哨来了!”贺龙对袁老四说:“他来得好,我正要找他。你跑到前面去,把我的来意告诉他。”贺龙早就知道,这陈二桂曾经带一队匪兵攻打革命根据地,还放火烧了老百姓几栋房子,杀害了一个贫苦老大娘,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贺龙想好了对付陈二桂的计策,眼看狡猾的陈二桂正回头想溜到陈家祠堂去给陈黑通风报信。贺龙立即跳下马来,一个箭步跑上前去,一手缴了他的手枪,一手抓住他的胸脯,劈头就问:“陈二桂!今年二月,你同你叔父陈黑私通贺龙的事,这回如不老实说出来,饶不了你!”陈二桂一阵惊吓,但很快便镇静下来。他歪着头,狡猾地把贺龙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盯着贺龙的黑胡须。贺龙挥起有劲的大手,一巴掌把陈二桂打翻在地,说:“你受过军训没有?见了上级长官,连起码的礼节都不懂!”袁老四讨好地说:“是啊!陈营长,快给司令长官敬个礼呀!”陈二桂从地上爬起来,撒腿想跑,大声叫喊:“快来人呀!给我抓住他,他就是……”没等陈二桂喊出“贺龙”二字,贺龙手里的匕首,早已向他的背部猛刺过去。这时,几十个匪兵持枪跑过来,见了这情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个惊惶失措地站在那里。贺龙说:“本人是‘湘西剿共司令,由你们这位袁连长陪同来到这里。”袁老四连忙接腔:“司令长官还带来一队人马,正在‘按原计划行动’哩!”贺龙说:“今年二月,你们的陈黑团长与陈二桂合谋,私通贺龙,本司令奉命前来查办,可这陈二桂狗胆包天,公然叫喊要把我抓起来!你们说,这陈二桂该杀不该杀?”匪徒们一齐回答:“该杀!该杀!”贺龙说:“好!陈黑和陈二桂私通贺龙的事,与你们当兵的无关,你们马上各就各位,站好岗哨,严防红军乘机打进来,听到了吗?众匪兵一齐立正回答:“听到了!遵命!”袁老四牵着马把贺龙引到祠堂门口后,贺龙对袁老四说:“你就打转吧!回去好好把岗哨查一查,严防红军乘机打进来,听到了吗?如果需要找你,接通知马上就来。”袁老四说了声“一定!一定!”回头就走。
陈黑昨夜打了通宵的麻将,现在还躺在床上,像一头睡熟的肥猪,鼻孔里正“呼噜呼噜”出着粗气呢。贺龙一边“砰砰”地敲门,一边大声喊:“‘剿共’司令长官来啦!快起来,起来!”陈黑从梦中惊醒,听说“剿共”司令长官来了,慌忙翻身起床,连军装也顾不得穿,只穿了件背心、短裤衩起来开门。贺龙大步跨进门去,把门紧紧闩上,说:“陈黑!仔细看看,是谁来了?没有想到吧,我们又会面了。”陈黑顿时吓得胆战心惊,哆哆嗦嗦退到床边,去摸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枪。贺龙把手枪在陈黑眼前一晃,说:“找这个吗?晚啦!”原来,贺龙趁陈黑惊惶失措的时候,早把陈黑放在枕头边的手枪拿过来了。陈黑望着贺龙手里的家伙,正是自己那支心爱的手枪,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那么慌慌张张,但口里却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支手枪,如果贺军长……”他想起湘西人民最近对贺龙的新称呼,马上改口,“如果贺老总喜欢它,我陈黑奉送。”贺龙说:“那就谢谢你了!”接着又说:“听说你又向陈策勋夸了海口,要把我捉去见他。我现在又亲自送上门来了,看你怎么处理吧!”陈黑又与上次一样,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一边磕着响头一边说:“那是因为陈策勋知道了我上次与你见面,打骂得我没得办法,才说了那么一句,就请贺老总指教!”贺龙问陈黑:“陈黑!我上次来你这里,临走时,你对我说‘互不侵犯’,为什么说话不作数?你为什么派陈二桂带兵打红军!”陈黑吓得满头大汗,浑身发抖,说:“贺老总!这实在是没有办法,陈策勋一连下了几道命令,我才不得不派陈二桂带个营去应付一下。不过,陈二桂没有打死打伤一个红军。”贺龙说:“这个我有数。但是,这并不是你们不想把红军打垮,而是我们的红军神通广大,陈二桂无可奈何!”陈黑说:“对,对!红军神通广大,的确神通广大!”贺龙问陈黑:“我上次对你讲过:‘再要无法无天,残杀工农群众,下次见面就不好说话’,这话你还记得吗?”陈黑说:“记得,记得,贺老总的吩咐,我是铭记在心的!”贺龙说:“那你们攻打革命根据地时,为什么要放火烧老百姓的房子,还杀害了一位贫苦老大娘?”陈黑哭丧着脸,说:“我有罪,我有罪!不过,这都是我那个混账侄子陈二桂干的。唉!也怪我对他管教不严。”贺龙说:“陈黑!我问你:陈二桂攻打红军,又杀人放火,该当何罪?”陈黑说:“该当死罪,该当死罪!不过请贺老总饶恕他这一回吧,以后他再不敢这样做了。”贺龙说:“攻打红军,侵犯革命根据地,残杀工农群众,放火烧房子,如不惩办,湘西广大劳苦大众是绝对不能答应的!”陈黑无可奈何,说:“那我一定严办陈二桂,一定严办!”贺龙问:“你打算怎样严办?”陈黑口是心非地说:“枪毙他!我……枪毙他!”贺龙说:“好吧,那就用不着你去枪毙了,我刚才已经把他刀毙了!”陈黑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啊一!刀,刀毙了?”贺龙说:“是的,就毙在祠堂门口不远。”陈黑听了这话想起陈二桂是自己的亲侄子,又曾经死心踏地为自己效过劳,心里着实感到阵阵作痛,但又不敢把眼泪流出来。
这时,陈黑手下有个叫李大麻子的急急忙地跑进祠堂,边走边叫喊:“陈团长,陈团长!我从外面查哨回来,发现二桂兄被杀死了!听哨兵讲,是‘湘西剿共司令’杀的,说他私通……你快开门呀!”贺龙没等陈黑开口,猛地把门打开,用手枪指着跪在地上的陈黑:“你要陈黑开门干什么?再要吵吵嚷嚷,惹发本‘司令’的脾气,就让你同陈黑一起跪到这里!”说罢,又猛地把门闩上。那李大麻子一眼看到这位威武的“司令官”和跪着的陈黑,吓得一连倒退几步,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慌慌张张地说:“我要报告,我有事要报告!”贺龙问:“你要报告什么?”李大麻子说:“向司令长官报告!半个钟头前,侦探连的一个排在寨主庙、栗子山、黄茅岭一带发现有大队红军!”贺龙说:“到底来了多少红军?你说详细一点!”李大麻子本来知道的情况不多,加上问话的是这么大的“司令长官”,感到心慌意乱,就信口开河说:“大约有三四百人!”贺龙说:“我命令你,马上带几个人,前去仔细侦探一下,向我报告!”李大麻子连声“是,是!”转身跑了,等李大麻子走后,贺龙对陈黑说:“站起来吧!对不起,今天我是路过这里,还得麻烦你送我一趟。”
陈黑手下的喽罗们,见陈黑不穿军装,只穿件背心、短裤衩的狼狈相,以为真的是为了“私通贺龙”的事,被押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查办,一个个站在祠堂门口,呆若木鸡。
陈黑乖乖地给贺龙牵马引路。通过所有的岗哨以后,一位头戴五星红军帽、腰间佩带手枪的红军下部威威武武地从左边山沟来到贺龙马前,举手敬礼,说:“‘三团长’前来请战:红军已经埋伏在寨主庙、栗子山、黄茅岭一带,把陈黑团团包围了,请首长快下命令吧!”贺龙对前来“请战”的人说:“你告诉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等待命令!但不要着急,我还没有同陈黑商量,不知道陈黑愿意不愿意跟我们打!”陈黑想起李大麻子的报告,这阵又看到“三团长”的“请战”,以为又来了好几百红军,忙说:“贺老总!我不愿意打,我的确不愿意打!”那位干部假装不知道他是陈黑,问:“你是什么人?你能代表陈黑说话吗?”陈黑说:“长官!鄙人就是陈黑呀!”那位干部说:“啊,原来罪恶累累的陈黑就是你呀!”说着,拔出手枪:“擒贼先擒王,斩草要除根。请首长把陈黑这头恶狗,交给我们‘三团’处置吧!”陈黑吓得像一头死猪,瘫倒在地上,放声嚎叫,又一次苦苦哀求:“贺老总,贺老总!再饶我一次命,快给我讨个保吧!”贺龙说:“‘三团长’!我考虑陈黑两次护送我,算是立了一点小功。”陈黑连忙接腔:“我还给贵军奉送过手枪呀!”贺龙说:“好!送手枪也算一小功,合计立了两次小功。再说,刚才他又明确表示不愿意与我们为敌,就暂时饶恕他这一回吧!”回头对陈黑摆了摆手说:“那就请打转吧!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陈黑想起两次相会所遭受的惊吓和倒霉,心里想:最好是后会“无期”,但口里还是说:“是的,是的,后会有期,望贺老总多多光临、指教。”
贺龙领着六个同志,顺利向永顺进发了。陈黑像落水狗似地回到陈家祠堂。他找到陈二桂的死尸,嚎啕痛哭。
三会
传说1931年冬,贺龙率领十个同志,化装成挑盐的脚夫,从洪湖革命根据地路经湖北石首和湖南澧县、石门,去湘西扩建红军队伍,发展湘鄂西革命根据地。一天,贺龙一行人来到桑植瑞塔铺附近,正在一座大山上的三岔路口歇气。这时,从北面路上抬来一顶轿子,墨绿色油布轿篷两侧,写着“长丰洋行”四个红漆大字,显然是富豪之家的轿子。轿子后面跟着个中年农民,挑着一担有盖的方形篾片箩筐,刷过光油的箩筐上,也写着“长丰洋行”四个红字。贺龙向随行的同志使了眼色,大家一齐站了起来。有个红军大喝一声:“把轿子停放下来,检查!”坐在轿子里面的人30来岁,头戴博士帽,鼻梁上架副金边眼镜,身穿青缎面羊皮长袍。他一见轿子被拦放在地,便破口骂道:“你们都想找死吗?”他正要掏出手枪开枪,贺龙从轿后空隙里伸过手去,掐住了他的脖子,那人头往后一仰,“砰!”地一声,子弹从轿篷顶上穿过去。随贺龙来的两个红军趁势缴了他的手枪,把他拖出轿来。经过查问,原来这人是陈黑姑母的次儿子,名叫郭鸿钧,是湖北咸丰“长丰洋行”大资本家的少老板,因为陈黑的祖母过80生日,特意带人挑着绸缎布匹、山珍海味和20斤上等鸦片烟,去陈家祝寿的。贺龙还从郭鸿钧身上搜出陈黑的一封亲笔信,信的大意是:邀郭鸿钧在他祖母80岁的前两天赶到陈家,帮他办喜事。因为郭鸿钧已经15年没有到过陈家,只有去年到过咸丰郭家的陈黑父亲陈春生认识他,到时候,由陈春生去桐子坳前来迎接。贺龙与同志们商量,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去三会陈黑。于是,把郭鸿钧带进深山,捆在树上,留下一个同志看守。为郭鸿钧抬轿、挑担子的三个农民,贺龙则发给他们每人四元大洋,打发他们原路回去。
陈黑虽然两次受到贺龙的当面警告,但他却狗改不了吃屎,越来越变得反动。1928年冬,陈黑还亲自出马,带着他的全部喽罗,攻打当时革命根据地的中心桑植县城,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贺龙对大家说:“这回是跟陈黑算总帐的时候了!”
贺龙全身上下都换上了郭鸿钧的那副打扮,由同志们抬着“长丰洋行”的轿子,挑着“长丰洋行”的箩筐,每人身上藏着一支手枪和一颗手榴弹,向桐子坳进发了。中午时分,到了距离桐子坳一里远的地方,贺龙从一个过路人的口里得知,陈春生带了十多个匪兵,正在桐子坳的一家伙铺里打麻将,等待郭鸿钧的到来。贺龙指示,除了抬轿、挑担子的三个人外,其余的都从山上绕过去,埋伏在伙铺背后,见机行事。再说贺龙他们快到桐子坳时,有个匪兵忙向陈春生报告:“老爷!长丰洋行的贵客到了!”陈春生打麻将正在瘾头上,“嗯”了一声,问:“看清楚了吗?”匪兵说:“看清楚了,轿子上、箩筐上都写着长丰洋行四个字。”正说着,贺龙已经来到陈春生面前。陈春生慌忙站起来,刚喊出“外甥……”两个字,就被贺龙一匕首刺去,歪倒在桌子底下了。埋伏在伙铺背后的红军,一齐冲进来,缴了十多个匪兵的枪支,并把他们分别关在两问房子里。
桐子坳是个30来户人家的小山村,除了一家伙铺和一家杂货铺以外,其余的住户都以开山墙和打猎为生。这个山村曾经多次遭受陈黑匪军的抢劫,大家看到陈黑的父亲被镇压,心里又感到高兴,又害怕受到牵连。贺龙把全村老百姓召集在一块地坪上,对大家说:“穷苦兄弟们!我们是红军的一支便衣队,是帮穷苦人闹翻身的,一切地主恶霸、土匪头子都是红军的对头!现在,罪大恶极的陈春生被镇压了,大家不要怕,陈黑已经成了罐子里的乌龟,手到就擒,已经活不了几个钟头了!要报仇要伸冤的,跟我们打陈家庄院去!”贺龙说到这里,有个30来岁的彪形大汉,冲出人群,跑回家去,拿来一支猎枪,高声说:“大家知道,三年前我去陈家坪走亲戚,狗日的陈黑硬说我是贺老总,把我的左脚打断了,搭帮贺老总那次把我救出来,还治好了我的伤!红军大哥真是我们穷人的亲人!桐子坳的人,都受过陈黑父子的欺压,我们快把猎枪拿出来,跟红军大哥打陈家庄院去!”贺龙说:“张子廷兄弟!欢迎你与我们一道去打陈家庄院!”张子廷一听,感动了:“红军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贺龙说:“我还知道你是个百发百中的好猎手,是打过七只老虎的打虎英雄哩!现在,就拿出你的打虎本领,打死陈黑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老虎!”大家齐声喊:“打死陈黑这只恶老虎!”接着,有十多个青壮年猎手,也都从家里背来了猎枪。
据猎手们的介绍和俘虏的匪兵交代,陈黑家距离桐子坳大约两公里,距离匪团部驻地陈家祠堂有八里左右。陈家的地主庄院,四面环山,东西两座高山上修有碉堡,平日派20多个匪兵日夜防守。因为陈黑的祖母要庆80大寿,有许多官僚地主来做客,为了显显威风,陈黑从陈家祠堂调来一个营的匪兵,驻扎在距离陈家庄院一里多远的关帝庙里,并在庄院四面山口要道增设了岗哨。贺龙他们在桐子坳吃了中饭,并对下一步行动作了进一步研究后,便在一家杂货铺里买来了两桶煤油,装在空箩筐里。贺龙吩咐四个红军战士绕道过去,埋伏在关帝庙背后,听命行动;又由一个人领着十多个猎手,背着两张梯子,埋伏在陈家庄院后面山上,到时候,翻过高墙进入庄院。一切布置就绪后,贺龙便领着抬轿、挑担子的三个红军直奔陈家。
陈家庄院门口站着四个哨兵,有个哨兵见贺龙他们来了,赶忙向陈黑的老母报告:“老奶奶!长丰洋行的客人来啦!”陈黑的大小两个老婆搀扶着她,走到会客室门口。陈黑的老祖母望着贺龙,用手比划,说:“15年前,你来这里做客时,只有这样高,如今长得这样魁梧了。近一向,你陈黑表哥天天念你哩!他刚才到关帝庙去了,等会就回来。啊!你春生大舅接你去了,他怎么没有回来?”贺龙说:“一路回来的,他到前面南货铺买东西去了。”陈黑的小老婆给贺龙端来一杯茶,递来一包香烟。这时一群男男女女围过来,要打开箩筐看礼物,贺龙伸手拦住说:“箩筐里装着重要东西,要等陈黑表哥回来才能打开。”看热闹的人以为箩筐里装着武器,知趣地走开了。陈黑的老母对贺龙说:“鸿钧!你先在会客室休息一会,等陈黑回来就吃饭。”说罢,由陈黑的两个老婆搀扶着走了。贺龙安排一个人去大门口,注意陈黑回来时的动静,然后带着其余的两个同志把陈家庄院匆忙看了一遍。这座庄院共有八栋高大的楼房,分东西两院。贺龙吩咐两个同志各带一桶煤油,分别躲在东西两个“赏月台”上,一看到陈黑进庄院,就泼油点火。这时的一个红军战士和十多个猎手已经翻过这高墙,隐蔽在陈家庄院的仓库楼上。没过多久,陈黑提着手枪回来了,听说郭鸿钧已到,立刻喜笑颜开地赶到会客室。陈黑刚进门,站在门背后的贺龙就缴了他的手枪,然后“呼”的一声把门闩上。贺龙说:“陈黑!我们俩又相会了!”陈黑想起自己攻打桑植县城的罪行,顿时吓得丧魂落魄,连连求饶说:“如果贺老总能饶恕我这一回,保证以后再不与红军为敌,还保证奉送你一百支好枪、一百匹好布、一百元大洋!”贺龙说:“我这次来,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你的命!你已经恶贯满盈,我代表湘西工农民主政府宣判你的死刑!”陈黑说:“周围都是我的队伍,量你不敢开枪!如果你开枪打死我,你也跑不了了!”贺龙说:“宰你这个兔崽子,不用开枪,只用开刀!”说罢,拔出锃亮的匕首。陈黑知道贺龙这回不会饶恕他,退到夹壁墙边,一边高喊:“贺龙来了!贺龙来了!”一边推开夹壁墙上的板子,想从地道里逃命。贺龙眼明手快,猛的一匕首,把陈黑结果在夹壁墙缝里。等到贺龙把夹壁墙的板子按原样上好,走出会客室来时,只见陈黑家的男女老少、正在陈家做客的亲朋戚友和匪哨兵们,一窝蜂似的,一边往会客室跑,一边喊:“贺龙来了!贺龙来了!快抓贺龙啊!”贺龙站在石台阶上,高声说:“你们都瞎了眼睛!你们都聋了耳朵!”说罢用手向东西两院高楼上吐出的长长的火舌一指:“不是贺龙来了,是火龙来了!陈黑表哥亲眼看到有两条火龙从天上飞来!吓得他放声大喊:‘火龙来了,火龙来了!’啊!大家都望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陈黑的祖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边哭边喊:“老天爷保佑啊,赶快把火龙收回去啊!”这时关帝庙的匪兵看到陈家庄院这边着火,纷纷跑步赶了过来。贺龙四人,乘庄院里一片混乱,一连朝匪兵们摔出四颗手榴弹,加上十多支猎枪扫射,把十成匪兵报销了三成。活着往回跑的匪兵,被埋伏在关帝庙背后的红军全部报销了。
贺龙指挥八个红军和十多个猎手,切断烧往仓库的火源,打开了仓库,然后登上东面山上的碉堡,向附近老百姓说:“穷苦兄弟们!陈黑父子都被红军镇压了,陈家的仓库打开了,大家快来搬东西,你们想搬什么就搬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大家快来搬啊!”不一会,附近的老百姓,都挑着箩筐,纷纷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