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昆弟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工人运动的活动家。在他一生的革命实践中,不仅给我们留下了光辉的业绩,而且还留下了十分珍贵的笔记,为我们研究当时历史提供了可靠的依据。可惜这样一位优秀的领导人,在湘鄂西工作时,却被王明“左”倾错误的执行者杀害了。
张昆弟,又名芝圃。1894年3月18日,出生在益阳板溪(今属桃江县)的一户农民家庭。五岁丧母,十三岁父亲又病故,由祖母和叔父抚养成人。七岁入塾读书,十三岁入益阳高等小学(原龙州书院),毕业后曾弃学务农。到1913年十九岁时,又由叔父张翰宾资助考入了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
张昆弟在一师读书,非常勤奋,分秒必珍。他以极浓厚的兴趣钻研文学、历史,遇有喜爱的文章,总是要摘录下来,并写上自己的心得。我们从他家里保存的当年写的一本约五万余字的笔记来看,抄摘的有《庄子》中的论述,有王船山的《读通鉴论》,有陈独秀登在《新青年》上的文章,还有他对这些文章所写的眉批一百余条。他对如何读书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赞成有的人只崇拜西洋,排斥祖国文化,也不赞成有的人只盲目崇古,弃新书不读。他主张新书要多读,旧书亦必研究。日记中曾记述了蔡和森的话:“中国文化及一切制度,不必尽然,而西欧文化制度,用之于我,不必尽是。斟酌国情,古制之善者存之,其不善者改之。西制之可采者取之,其不可采者去之。折中至当,两无所偏。此吾辈读新书、旧书者所应知之事也。”他在笔记中,还有许多尊师重友的记载。当时在一师执教的杨昌济先生,是他最敬重的老师之一。他经常向杨先生请教治学和处世之道,如他1917年8月至9月的日记中,就有如下的记述:
8月13日:“晚餐后至板仓杨寓。先生谓读书之要,在反复细读,抄其大要,不在求速求多。”
9月8日:“杨师谓余曰:克己之功夫多,存养之功夫太少,须存养下功夫,则可免克己之苦也。”
9月10日:“晚餐后至板仓杨寓,杨师为吾辈讲《达化斋读书录》。后又谈及美人之做事务实。”
张昆弟在同好友毛泽东、蔡和森、罗学瓒等的交往中,特别重视学习他们研究学问,砥砺品行,以及济世匡时的抱负和意志,并在日记中多所记述。现摘两则如下:
1917年9月23日:“昨日下午与毛君润芝游泳,游泳后至岳麓山蔡和森君居,时近黄昏,遂宿于此,夜谈颇久。毛君润芝云:‘现在国民思想狭隘,安得国人有大哲学革命家、大伦理革命家,如俄之托尔斯泰其人,以洗涤国民之旧思想,开发新思想。’余甚然其言。中国人沉郁囿塞,陋不自知,入主出奴,普成习性。安得有托尔斯泰其人者,冲破一切现象之罗网,发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书,以真理为归,真理所在,毫不旁顾。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雄大,诚非今日俗学可比拟。”
9月12日:“每读友人日记,令人惭愧交集。何人之日异而月不同,道德、学问蒸蒸有生气向上之势。而吾则不见其进,若或有退焉。振汝筋骨,奋汝雄心,冲决汝一切魔障,向前追进,大呼无畏,大呼猛进,为汝作先锋队焉。”
正由于张昆弟学习勤勉,尊师重友,又注意道德修养,深受老师和同学爱戴,有次学校举行人物互选时,在全校十一个班四百多名学生的投票中,毛泽东得票最多,居第一名;他得第四名。
共同的理想和抱负,把张昆弟和他的好友毛泽东等紧紧联系在一起。经过充分的酝酿和讨论,在毛泽东,蔡和森的倡导下,1918年4月,他们组织了一个以“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的新民学会,他成了这个学会的重要活动骨干之一。
1918年6月,张昆弟在一师毕业后,没有回家,而是随同毛泽东、蔡和森搬进了湖南大学筹备处,用蚕豆拌米饭,自己打柴挑水,一面自修,一面遍访岳麓山下的小镇、村庄,试图寻找一处适合的地方,建立他们理想中的那种人人平等、互相友爱的“新村”生活。当他们很快发现这种理想根本不可能实现并寻找别的道路时,正好接到已在北京大学任教的杨昌济先生来函,告知北京正组织赴法勤工俭学的事。毛泽东立即着手在湖南开展组织赴法勤工俭学运动,他也积极参加了这一行列。
张昆弟于1918年8月19日随毛泽东、罗学瓒等新民学会会友二十余人来到北京。经杨昌济先生协助,被介绍入保定育德中学留法预备班补习法语一年。1919年10月31日,他和李维汉、李富春等一百六十二名学员,乘坐宝勒笳号法轮由上海赴法,于12月7日抵达法国马赛。
当时的法国,正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经济萧条,失业严重。已来法的学生,大都找不到工作,又无钱进学校,处境十分艰苦。但这些困难,并没有使初到法国的张昆弟后退。他花了很大气力,先在法国北部的香拜尼找到一家工厂做工,“日得十余佛郎”,“并用工余可读二三时”的时间进行刻苦的学习。他为了使勤工俭学学生都能工读,曾多次与李维汉、罗学瓒等新民学会会员联系,共同发起在留法学生中组织工学励进会,目的是“联络一班人共同做事,互相勉励,工学交互,及为将来别种建划之预备,以及免除孤独生涯之烦苦、环境诱惑之堕落及懒惰之预防”。工学励进会成立时,他是干事会的负责人之一。
张昆弟在勤工俭学期间,读了许多法译马克思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的书籍,作了一些社会调查,较广泛地接触了工人和其他劳动群众,从而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有一个较深刻的认识。特别在他写的一篇题为《法国北海岸之华工》的文章中(见1920年上海《时事新报》),明确提出只有改变资本主义制度,工人阶级才能得到解放的思想。他说:“工人想要得到健康的衣食住,在现在这种资本主义制度下,不想别的法子,无论工资增加到什么地步,都是不行的,非全世界工人全体有彻底的觉悟,把这种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推翻不可。”这种触及资本主义制度本质的见解,是他致力于探索革命真理的一个重大成就。
1920年8月,工学励进会改名为工学世界社。12月27日至31日,工学世界社在蒙达尼召开了第一次年会,讨论和修改社的宗旨时,张昆弟旗帜鲜明地赞同蔡和森的意见。
张昆弟在法国,除了促进工学励进会不断健全并改名工学世界社以外,还参与勤工俭学学生进行的三次重要斗争。如1921年2月28日为争取“吃饭权、工作权、求学权”,向中国驻法使馆进行请愿的斗争;同年7月为反对北洋军阀政府同法国秘密进行卖国“借款”的斗争;9月为反对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吴稚晖不招收勤工俭学学生的斗争。在这些斗争中,张昆弟表现了大无畏的革命斗争精神,特别在争回里大的斗争中他与蔡和森、陈毅、赵世炎、李立三等同学,主持召开了勤工俭学学生代表大会,提出了“开放里大”的斗争口号,并率领进占里昂大学“先发队”冲进学校,占领校舍。当驻法公使陈篆勾结法国当局派军警将他和蔡和森、陈毅等一百余人拘捕后,他隔着铁窗用法语向前来采访的新闻记者说明事实真相,并同学友一起开展绝食斗争,发表《绝食宣言》谴责法国政府的罪恶行径。在经过二十八天的狱中斗争后,法国政府以“从事布尔什维克活动”和“扰乱治安”等罪名,于10月18日深夜,将他和蔡和森等强行遣送回国,结束了他近两年的留法勤工俭学生活。
张昆弟于1921年12月30日经香港回到上海。刚到上海,就给叔父张翰实写了如下一封信:
侄海外奔走,大志未成,南望洞庭,惟有洒泪而已。侄本拟酬报家庭,以副诸叔送读之殷,但处此恶浊社会,倘不严加整刷,则人民永无幸福,吾决断从事改造社会之大业,社会解决,家庭亦随之解决也!
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到张昆弟回到祖国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这就是要积极投身到国内更大规摸的革命斗争。1922年春,他在北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然后在石家庄、郑州、天津等地开始从事工人运动。
这年8月,张昆弟按照李大钊的部署,以劳动组合书记部北京分部特派员(对外称正太铁路总工会特派员)的身份由北京来到石家庄。在与法国人修建的石家庄总机厂(今机车车辆厂)工人孙云鹏取得联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很快地结识了赵永庆、膝邦忠、施恒清等一批有觉悟的工人,并通过他们的串连,秘密组织总机厂所属各厂的工人小组,然后于9月3日正式成立正太铁路总机厂工人同义俱乐部。10月上旬,俱乐部改名正太铁路工业研究会传习所,获准立案,8日在同乐戏院举行大会,他代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北京分部向传习所赠送了“劳动万岁”的锦旗。这年底,他还和正太铁路总工会委员长孙云鹏等铁路工人举行了年关罢工。正如当时任铁路总工会党团书记的罗章龙后来回忆所说:“这次罢工虽有挫折,但还是胜利了,其中张昆弟是有功劳的”。1923年“二七”惨案发生后,他又发动正太铁路和石家庄的工人参加震惊中外的“二七”大罢工的斗争。
“二七”大罢工被北洋军阀残暴镇压以后,李大钊着手改组中共北京区执行委员会,1924年秋成立北京地方执委会,张昆弟被任命为工农都部长,负责恢复北方数省的工人运动。接着他又奉派与李震瀛到了河南郑州开展工人工作。在郑州因得到进驻河南的国民军第二军司令胡景翼的合作,工作进展得较为顺利,很快恢复了京汉、陇海、道清铁路总工会。同时,还建立了焦作、六河沟、新安等煤矿以及豫丰(郑州)、安阳、新乡等纱厂和开封兵工厂的工会组织。到1925年夏,工会会员已发展到三万多人,工人运动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这年8月,他在领导豫丰纱厂工人进行反对经理的斗争中,面对厂方重金收买厂警以及流氓打手袭击工会、打伤工人七十余人、死亡二人的严重形势,他四处奔走,与全国铁路总工会负责人王荷波等一道,发动京汉、陇海铁路总工会工人参加罢工,并对豫丰纱厂实行棉、煤、纱、布“四不运”。由于广大工人的联合行动,终于迫使厂方接受罢工提出的全部条件,发给被害工人每人抚恤费三千元,全部赔偿工会的损失,使罢工斗争取得胜利。这时,河南省总工会也于9月18日成立,他当选为省总工会委员长。
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张昆弟转移到天津,9月间,中共中央北方局成立,他是委员之一;次年5月,他担任中央顺直省委工委书记。1928年6月18日至7月21日,他出席了中共在莫斯科召开的第六次代表大会,被选为中央审查委员会候补委员。回国后,他同王荷波、刘少奇等领导顺直省委的工作。他还是全国铁路总工会三人常务委员之一和党团书记,在白色恐怖的恶劣环境中,在京、津、唐山等地同反动派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
1931年5月,张昆弟受中共中央的派遣,以特派员身份前往湘鄂西苏区从事工人工作。他来到湘鄂西后,在恢复和建立各级工会组织的基础上,于7月20日,主持召开了湘鄂西省第二次工人代表大会,成立了湘鄂西省总工会,选举许少卿为委员长,他任总工会党团书记。在他的领导下,湘鄂西苏区的工人运动有了进展:一是恢复了工会组织。如监利、沔阳、潜江等县都建立了会组织,宜昌、沙市、武汉、岳州(今岳阳)等地也建立工会秘密组织,使党的工会工作向白区扩展。二是帮助苏区政府恢复和发展生产,防灾救灾,将没收来的地主粮食、财物和大商人的木材、食盐、布匹,分配给灾民渡荒。三是动员工人参加红军,支援反“围剿”的斗争。他在这年12月13日,主持召开的省总工会会议上,作出了《拥护和扩大红军给养的决定》发动各级工会先后选派了二千三百七十多名工人参加红三军。此外,他还领导工人组织了赤卫队、担架队、慰劳队,在粉碎敌人的“围剿”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正值苏区军民艰苦进行反“围剿”的时候,湘鄂西中央分局于1932年1月22日召开了第四次党代表会议。会议全面贯彻中央《关于争取革命在一省和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这一新的左倾冒险错误决策。到会代表在讨论分局政治报告时,对分局书记夏曦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张昆弟同万涛、潘家洵等主要干部也就红军北上,江南失守和红军向襄北发展等方面的问题提出了批评意见,得到与会代表的赞同。不料会议进行到第三天,当省委派去中央汇报的代表返回洪湖,并在会上传达了中央的指示时,竟把万涛等干部对中央分局负责人的批评,说成是:“反国际、反中央正确路线”,“是对中央分局进行反党的派别活动”。这样本来属于大多数人的正确意见,却被少数人以代表大会的名义给压了下去,使大会接受了中央的“左”倾冒险政策,并贯彻到各项决议之中。例如,在大会通过的《关于职工运动的决议》中,就规定:“现时工会工作最中心的问题是领导灾民向外斗争”,“发动白区工人罢工,游击战争,引导到一直为建立苏维埃政权而斗争”,“省总党团必须以最大的努力,建立武汉、宜昌、沙市、岳州、长沙、平汉路、武长路……的职工运动。”鼓动灾民到白区后,不论地主、富农甚至一般农民的粮食和财产都一律没收。张昆弟等对这些“左”倾冒险政策,仍然表示不满和反对。但湘鄂西中央分局的负责人,仍从宗派主义的立场出发,在同年5月开展的第一次“肃反”运动中,把第四次党代会上的内部争论,说成是“反革命派别的阴谋活动”,指责“省总以张昆弟为家长,没有张昆弟几乎连工作都要停滞”,还说“工会中的机会主义、官僚主义、家长制命令主义以及实际工作中的机会主义,充满了反对中央的正确路线。”完全混淆了肃反斗争和党内斗争的界限。凡革命队伍内部一切对“左”倾领导不满的同志,都被视为各种反对革命的分子,加以逮捕、迫害。而张昆弟这位多年献身于无产阶级解放事业的英勇战士,只是因为反对个别人的错误领导和存有意见分歧,就被诬为“罗章龙右派的首领”,横遭残酷斗争和无情打击。这年秋,他被秘密杀害于湖北洪湖瞿家湾。时年三十八岁。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革命的历史真实,终究不是能改变得了的。张昆弟烈士被人们永远记忆和景仰,就是最好的证明。1970年春,陈毅对石家庄车辆厂的负责同志说:“我和张昆弟是从法国一起回国的。回国后,他搞工人运动,做了许多出色的工作。后来在内部肃反时,被‘左’倾错误的领导杀害了,牺牲的很可惜,现在我还在搜集张昆弟的史料呢!”1984年,洪湖县城重修了烈士纪念碑和纪念馆,让先烈的光辉业迹,永远为人民所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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